“那道士若敢持械行凶,你们尽管将他拿下,但不可伤了他的性命。”了澄嘱咐道。
了泽点点头,正欲说话,忽然觉得脑袋上一凉,他伸手摸了摸,原来是头上落了一滴水珠。了泽抬头看了看天,又一滴水珠啪地滴落在他的鼻子上。
“哎,下雨了。”有个和尚叫了起来。
出发之前天色已经很差了,因此每个人都带了斗笠和蓑衣,眼见雨已经下起来了,和尚们纷纷停下脚步,忙着戴上斗笠、披上蓑衣。
了泽刚把蓑衣上的带子系好,大雨就像拿瓢子浇水一样哗地落了下来,黄豆大小的雨滴砸在斗笠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下雨了,大家留神脚下。”了澄话音未落,就见天边忽地闪过一道刺眼的亮光,紧接着一声惊雷突然在众人的耳边炸响。
“好厉害的雷,差点把我震聋了。”了泽抠了抠耳朵,感叹道。
“别说话了,快走吧。”了澄在一旁催促道。
和尚们穿戴好了雨具,重新迈开步子朝山下走去,可是雨势实在太大,众人的速度一下子慢了许多。天上的闪电一个接着一个,闪电之后雷声接踵而至,那震耳欲聋的声音搅得人人心中不安。
了泽低着头,口中默念阿弥陀佛,他虽然孔武有力,却笃信神佛,对于这仿佛就落在自己头顶上的雷霆,了泽心中难免有些七上八下。正在分神间,脚下一滑,了泽慌忙将棍子拄在地上,好不容易才站稳身子。
“小心一点。”见了泽差点摔倒,了澄提醒道。
“没事。”
了泽虚惊一场,他用力蹭了蹭沾满泥的鞋底。就在此时,眼前突然闪过一道亮光,直刺双目,那闪电仿佛近在咫尺,还没待了泽反应过来,耳边就响起了宛如放爆竹般的巨大声响,惊得了泽浑身一颤。与此同时,一条火龙直冲天际,那火龙伴随着恐怖的呼啸声,好像要将天幕撞出一个大窟窿一般。了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其他的和尚也被这不同寻常的巨响惊得停住了脚步,有人抬头看到了那条冲天的火龙,顿时和了泽一样,惊得连步子也不会迈了。
那条火龙转瞬即逝,就在众人魂飞魄散的时候,又是一道闪电落下,震耳的炸雷声惊得众人回过神来,纷纷开始议论。
“刚才那个是什么,是雷神显圣吗?”
“不,是火龙升天吧?”
了泽闻言心中一凛,慌忙丢下棍子,跪在地上,虔诚地朝着火龙消失的方向磕起头来,一面磕头一面念着阿弥陀佛。其他的和尚见状也跟着跪下,一时间磕头声、念佛声此起彼伏。
了澄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虽然是和尚,却不怎么信鬼神之说,此时他更嫌众人在此跪拜误事,于是大声说:“别拜了,刚才哪里是什么雷神显圣、火龙升天,我看分明是道鬼火,大家都起来,赶紧下山完成师命要紧!”
了澄既然开了口,众人只有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了泽弯腰将扔在地上的棍子捡起,经过刚才这么一折腾,他全身上下已经沾满了泥水,湿漉漉的僧衣紧紧地贴在身上,可是他已经完全忽略了身体的不适,深深地沉浸在刚才的震撼中。
那一定是神仙显灵。了泽在心中默默地想道。
申包氏端起茶盅,喝了一口清水,申可轼走之前见她一直担惊受怕的,就让申可怡姐妹过来陪着申包氏。有三个女儿的陪伴,此刻申包氏的心绪略微安定了些,她放下茶盅,对申可怡说:“你们饿了吗?”
申可怡摇摇头,说:“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哪里还有什么胃口。”
“你呢?”申包氏转向二女儿申可悦。
“我也不饿,没胃口。”申可悦答道。
申可惟见两个姐姐都不想吃东西,也跟着说不饿。
申包氏叹了口气,指着桌上的果盘,说:“那先吃点水果吧。”
“母亲你先吃吧。”申可怡边说边伸手从果盘里拿过一个梨子削了起来。
申包氏幽幽地吐了口气,说:“也不知道你们爹爹那边究竟怎么样了。”
“母亲放心吧,爹爹一定能妥善处理好这件事的。”申可悦安慰道。
“但愿如此,可不要再生波澜了。”申包氏皱着眉头说。
“来,吃梨子。”申可怡手脚麻利地将梨子削好,去掉梨核,切成四瓣,给每个人分了一瓣。
申包氏从申可怡手中接过梨子,咬了一口,转头对申可悦说:“屋子里太闷了,把窗子打开一点吧。”
申可悦起身将窗子推开,她看着窗外的天空,转身对屋里的人说:“外面好像开始下雨了。”
申可悦话音未落,就见窗外一道电光闪过,紧接着是一声轰隆巨响,雷声大得像是要把屋子震塌一般。
“啊--”
屋子里的三个女孩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尖叫声。
“别怕,只是打雷而已。”申包氏安慰她们道。
申包氏将咬了一口的梨子放在果盘里,站起身来,走到了门边。不顾申可悦的劝阻,申包氏将房门打开,一股清凉的空气伴随着噼啪的雨声涌入闷热的屋子里,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申包氏倚在门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庭院里滂沱的大雨,她的发髻有些松了,一绺头发从额前落下,随着清风四下飘扬。
雷声一阵紧过一阵,轰隆隆地响,不免让女孩们心惊肉跳,可是申包氏似乎不受惊扰,径自倚在门边,一动不动。
这时,空中再度闪起一道刺眼的亮光,申可怡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亮光过后,天空响起前所未有的巨大声响,那声响好像是将爆竹放到耳朵边爆炸一样,震得人浑身一颤,连大脑都停止了运转。
申包氏还没从巨响的震颤中回过神来,一团黑色的东西突然从天而降,狠狠砸在地上,接着滚了几个骨碌,竟滚到了申包氏的脚边。申包氏吓了一跳,她睁大眼睛,仔细打量着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东西。
那是一个黑糊糊的不规则的圆球,似乎还散发着焦臭的味道。圆球上有一些凸起,好像还裂了一个口子。
“呜……呜……”
当申包氏终于看清这个圆球究竟是什么东西时,她脸上的五官已经可怕地扭到了一块儿。好像有一口痰卡在她喉咙里一般,申包氏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只能用手指着地上的圆球,全身剧烈地颤抖。
“母亲,你怎么了?”申可怡见状连忙上前扶住申包氏,同时她也好奇地朝地上看去。
“啊--”申可怡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因为她看到了有生以来最为恐怖的一幕--一个烧焦的人头滚落在脚边,那焦黑的眼珠正死死地盯着她。
“呜--”
还没等申可怡的尖叫声停下来,申包氏已经颤抖到无法站立了,她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大脑,视野变成一片红色,一股咸腥的液体涌出口鼻。在申包氏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前,她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申包氏被一颗从天而降的人头活活吓死了。
插叙三
王家铎推开房门,一股异香扑鼻而来,他说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香味,只觉得那香味让人从头到脚都感觉轻飘飘的,好像踩在棉花上。屋子里没有点灯,黑黢黢的,王家铎关上门,站立了一会儿,眼睛逐渐适应了屋里的黑暗。他看到屋子的正中央摆着一张大大的梨花木床,床上挂着帏帐,帏帐里有个黑影,一动不动。
王家铎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朝木床走去。
屋子里一片静寂,尽管王家铎的脚步已经放到不能再轻,可自己的脚步声还是清楚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那黑影好像也听到了脚步声,微微动了一下。王家铎凝了凝神,屋子里的异香从他的鼻孔钻入体内,让他感觉全身酥麻,脚底竟有些痒痒的,一股热流自丹田而出,向头顶涌去。
王家铎走到床前,用手挑开帏帐--这时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绣着鸳鸯图案的棉被下是一个人形的隆起,王家铎看到棉被上下微微起伏着,很明显有一个人正静静地躺在里面。
王家铎伸出手来,轻轻拉开一截棉被。被子下是一个女人,闭着眼,平躺在那里。女人的脸露在被子外面,她的表情显得有些迷惘,上嘴唇紧紧地抿住下嘴唇,眼睫毛微微颤抖着。女人有一对好看的锁骨,她静静地躺在那里,一丝不挂。
王家铎将视线从女人的胸部移开,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产生了原始的冲动。他开始解衣扣,可是他的手抖得太厉害,竟怎么也解不开最上面的扣子,最后干脆一使劲,将扣子拽了下来,衣服也被撕坏了。
王家铎好像一只笨拙的大猩猩,扯下上衣,又一股脑褪下裤子,赤条条站在床前。
女人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她看了看王家铎,缓缓伸出一只手来,似乎是示意他到床上来。
她的手臂很白,手指细长。
王家铎低头看了看自己,他惊异地发现身体竟然有了反应。
王家铎兴奋到几乎要惊叫出声来,可是他想到长清道人的吩咐,立刻牢牢地闭上了嘴巴。这些年来不知看了多少名医大夫,吃了多少秘方补药,统统不见起效,可现在那话儿竟然恢复了功能,王家铎恨不得原地大呼三声“长清道长是神仙”。
王家铎猛地跳上床,将女人抱在怀里。原始的欲望驱使着他,之前长清道人所教的什么“十动”、“十节”统统被他抛到了脑后,别说延年益寿长命百岁了,就算此刻让他少活十年他也愿意。
春宵一刻值千金,那十根金条一点儿也没有浪费。
长清道人坐在蒲团上,双目紧闭,犹如老僧入定。过了好一会儿,他睁开眼睛,抬头看了看天,然后站起身来。此时香案上的香烛已经燃尽,周围的纸灰也早被夜风吹开,屋子里什么动静也没有。长清道人从香案上拿起法铃,缓缓走到房门前,开始摇动铃铛,清脆的铃声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特别清楚。
“丁零--丁零--”
屋子里好像传来一丝响动,长清道人继续摇着法铃。
不一会儿,房门打开了,王家铎一边穿衣服一边走了出来,他恋恋不舍地看着长清道人手中的法铃,眼中满是央求的神色。
长清道人不去看王家铎,而是指了指香案,示意他到那里去。
王家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朝前迈开了步子。
“天丁力士,日煞神君,吞魔食鬼,守卫坛庭,敢有透漏,罪及神灵,司命土地,承令务要中外严明,急急如紫微帝君律令。”长清道人口念一诀,摇着法铃走进了屋子。
王家铎悻悻然走到香案前,按照事前长清道人的吩咐,在那蒲团上跪了下来,双手合掌,口中默念那“唵、嘛、呢、叭、咪、吽”六字诀,努力肃清杂念。屋子里传来长清道人摇法铃的声音,伴着那铃声,隐约还能听到道人低声念咒的声音,可究竟念的是什么,王家铎却一个字也听不清。
大约一刻钟后,长清道人满头是汗地走了出来,他走到王家铎的身边,轻声说:“贫道已将九天玄女请回,善人可回房调养气息,不可将真气走失了。”
“是,弟子知道了。”王家铎嘴上虽这么说,可眼睛早瞟向屋子里了。长清道人走出屋子后并没有关上房门,王家铎站在院子正中,恰可将屋里看个一清二楚。那屋子里原本除了一张梨木大床什么家具也没有,此时月色溶溶,让人一目了然,屋子里空荡荡一片--九天玄女早就飞升天外,不知去向了。
“善人,”见王家铎愣在原地不动,长清道人开口说道,“长夜阴寒,不宜久留,莫要散了体内的真气。”
这时王家铎恍然发觉自己穿着单衣,夜风一吹,竟连连打了几个寒战。他回过神来,跟在长清道人的身后,三步并作两步走出院门。
“老爷--”守候在门口的王桂原本呵欠连天,可是见王家铎走了出来,不禁打了一个激灵,连忙上前搀扶住主人。
“贫道今晚施术耗费法力甚多,更兼此术有悖天理,恐天殛我,故贫道不得不在外躲避一晚,请善人回房好好休息调养,容贫道明日再回府上与善人相叙。”长清道人抬头看了看天,面带忧色地说。
“道长只躲一晚就可以了吗?”王家铎惊诧地看着长清道人,问道。
“贫道自有主张,”长清道人顿了顿,若有所思地说,“只是天机不可泄露,善人亦不必多问了。”
“弟子知道了,”王家铎点点头,转身吩咐王桂道,“替我送道长出去。”
“善人请回,明日再会。”长清道人微施一礼,轻轻说道。
“诸位听说王贡生贡生:明清科举制度,可挑选府、州、县生员(秀才)中品性成绩优异者,升入京师的国子监读书,称为贡生。贡生又分为拔贡、恩贡、副贡、岁贡、优贡,这五贡为正途资格出身,另有一种通过纳捐取得的贡生资格称为例贡、增贡、附贡、廪贡。的事了没有?”一个穿着青衣的年轻人托着酒壶,一边替身边的友人斟酒,一边开口说道。
“略有耳闻。”酒桌对面一个双颊瘦削的男子放下筷子,承认听说过此事。席上另外两人也点头表示自己亦曾耳闻。
“近来坊间也是越传越神,都说那道士是得道的高人,能通达神灵。”青衣男子放下酒壶,说,“诸位以为如何?”
酒桌上的四个人年纪相仿,皆是读书人打扮,想来应是友人相会,聚坐闲谈。
“虽然子不语怪、力、乱、神,不过那变幻分身、招神驱鬼之术,古来已有,历代多有书籍记载,”瘦削男子沉吟道,“或许那道士真的身怀异术也说不定。”
“我听许多人说曾亲眼见那道人施展法术,无论是凭空变幻,还是隔空取物,无不灵验,”坐在瘦削男子身旁一个戴着瓜皮小帽的男子接口说道,“想来那道人应是个修道成仙的高人异士。”
“哼哼,那些愚昧村夫又怎知那道士必是得道成仙之人,”席上最末一个男子冷笑一声,径自从桌上拿起折扇把玩起来,“万一那道士只是个修得人形的狐妖呢?”
“狐妖?”席上三人一惊,都把视线投向了手拿折扇的男子。
“古书上面说,狐狸若修炼五十年,就能变幻人形,若是修炼百年,就能变成貌美妇人或是俊秀少年,蛊惑乡里,危害常人。狐狸要是修炼了一千年,那就是天狐,神通广大,法术高深。”男子摇着折扇,不慌不忙地说。
戴瓜皮小帽的男子闻言不禁扑哧笑出了声,戏谑道:“照你这样说,那王贡生非但没有采到九天玄女的真气,反而遭道士蛊惑,被狐狸精采补去了精气?”
“未可知也。”折扇男子故意拖长了声调,脸上露出了促狭的笑容。
“你这张嘴也着实损了点,”青衣男子笑骂道,“还是积些口德好。”
“那王家铎原本只是个设赌放债的泼皮无赖,仗着有几个阿堵物,捐了一个贡生,却每每以读书人自居,趾高气扬,欺辱寒士。似这等下作人物,骂骂又何妨,我还嫌骂得不够狠咧。”
“哈哈哈。”
似乎是想起了王家铎平日在乡里耀武扬威又附庸风雅的丑态,席间四人不约而同大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