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货铺老板和裁缝铺老板对视一眼,和颜悦色地说:“你这位朋友叫什么啊?说不定也许我们认识。”
“是位道长,姓张。”男人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说的是前些日子来的那位张道长吧。”杂货铺老板恍然大悟道。
男人点点头,又再三道谢之后才转身朝申家大院的方向走去。
杂货铺老板望着男人落魄的背影,对裁缝铺老板说:“看起来这个人赶了很远的路啊,风尘仆仆的。”
裁缝铺老板附和道:“是啊,我看他脚上穿的鞋子都磨破了。”
杂货铺老板咂咂嘴,说:“不知道走这么远的路,来找张道长干什么?”
裁缝铺老板摇着头,说:“你问我做什么,我哪里知道。”
杂货铺老板想了想,自言自语地说:“他的口音听起来和张道长有些相似,也许是同乡故旧吧。”
“大概是这样的吧。”裁缝铺老板随声附和道。
“老板,沽二两高粱酒。”
这时有人到杂货铺沽酒,杂货铺老板连忙结束了和裁缝铺老板的闲聊,返身回到铺子里打点生意,很快他就忘了那个来问路的陌生男人的事情。
二福远远听见了叩门声,他放下刀子和泥藕,在水盆里匆匆洗了洗手,一边走一边用围腰把手擦干。他走到大门前,拉开门闩,将门开了一个缝,向外看去。
“请问这里是申府吗?”
门外站着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
“是的,你找哪位?”二福上下打量着门外的男人。
“我找张道长。”男人弯着腰,态度十分谦恭。
“请问贵姓?”二福想起了张道士的叮嘱,不过仍然决定多问几句。
“免贵姓寇。”
“你找张道长何事?”
“我是张道长的故旧,多年未见,今日路过这里,顺道过来看看道长。”男人一脸诚恳地说。
“哦,请进来吧。”二福见男人所说无误,便打开大门,放那男人进来。
“谢谢,谢谢。”男人连连点头致谢。
“请跟我来。”
二福在前面引路,带着男人沿过道向左穿过屏门,来到客房门前。
“张道长,有位寇先生来找你。”二福敲了敲客房门,小心翼翼地通报道,生怕打扰到张道士打坐。
过了一会儿,从门里传来一个模糊的声音,“嗯……让他进来吧。”
“请进去吧,张道长就在里面。”二福闪过一边,对身后的男人说。
“好的,谢谢。”男人点点头,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二福完成了张道士的嘱托,满意地转身离去。此时的他并不知道,他是最后一个见到这个陌生男人的人。
外面刮了一阵风,很快又停了下来,天上零零散散地滴下几个雨点,没过一会儿也偃旗息鼓了。天色依旧阴沉,可是雨却迟迟落不下来,实在让人心急气躁。申云潜脱了马褂,在书房里坐着,室内光线很暗,他又老眼昏花,书看不下去,字也写不了,只能这么呆坐着,十分无聊。
“毕根啊,”申云潜出声唤道,“你也过来坐一会儿吧,咱们聊聊天。”
“是,老爷。”毕根从角落里走到申云潜身边,拣了个末座坐了。
“二福今年多大了啊?”
“回老爷话,今年十六岁了。”
“十六岁了啊,”申云潜感叹道,“已经不小了啊。”
“是啊,是啊。”毕根附和着说。
“这孩子打懂事起就在府里帮忙,从小就聪明、懂事,”申云潜摸摸胡须,又说,“我一直挺喜欢他的。”
“是啊,少爷小的时候念私塾,蒙老爷大恩,特准二福也跟着一块儿念,识了不少字,不像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识些字总是好的。”
“这也是托老爷的福。”
“嗯,再过两年,在镇上找个合适人家的女儿让二福成亲吧,”申云潜想了想,说,“聘礼钱我来出。”
“多谢老爷的大恩大德。”毕根连忙起身,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不必谢,起来吧,这孩子我一直看着他长大,出些聘礼钱也是应该的。”申云潜微笑着说。
毕根站起身来,连连作揖,口中念道:“老爷对小的一家,实在是太好了,小的愿意做牛做马,报答老爷。”
申云潜摆摆手,说:“这些年来你跟随我,也颇为辛苦,坐着说话吧。”
“谢老爷,谢老爷。”毕根恭恭敬敬地坐下了。
“张道长还在客房里打坐?”
毕根点点头,说:“一直没见张道长出来。”
“那晚上单独准备一份素斋,送到张道长房内。”
“是,老爷。”
“夫人呢,在佛堂里?”
“是的,夫人说吃饭的时候再去叫她。”
“嗯,我知道了。”
申包氏信佛,但妇道人家出入寺院毕竟多有不便,于是就在西厢单独辟了一间房作为佛堂。申包氏每日早晚必去佛堂焚香礼拜,逢初一、十五,还会在佛堂里念经打坐,其间不准外人打扰,没一两个时辰不出来。
申云潜虽然也信佛,却没那么虔诚,只是闲来无事去龙渊寺听松月禅师讲禅论法,再聊聊诗词文章罢了。
“这雨怎么老也下不下来?”申云潜看了一眼窗外,喃喃自语地说。
“回老爷话,这是龙王爷在等雷公、电母呢。”毕根忽然一本正经地说,“等雷公、电母一到,龙王爷就开始下雨了。”
申云潜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打趣道:“这雷公、电母走得也太慢了些,都过这么久了还不来。”
“老爷,须知‘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我们等了这么久,若是在天庭,也许就是打个喷嚏的工夫而已。”
“哈哈哈。”申云潜闻言愈发大笑起来,几乎把腰都笑弯了。
“老爷,晚膳已经准备好了。”二福站在门外通报道。
“哦,好的,”申云潜从椅子上起身,对毕根说,“你去佛堂把夫人叫来吃饭吧。”
“是,老爷。”毕根连忙站起来,走了出去。
申云潜活动了一下脖颈,走出书房,看见二福正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外,便吩咐他道:“你去厨房把备好的斋饭给张道长送去吧。”
二福点点头,转身朝厨房走去。申云潜沿着抄手游廊缓缓踱步,等他来到饭厅时,发现申包氏已经在这里等他了。
“老爷,”申包氏起身施一礼,说,“饭桌上只摆了三副碗筷,张道长不同我们一起用晚膳了吗?”
申云潜点点头,说:“今天是斋戒日,张道长在客房内打坐修养,我已经吩咐二福把斋饭给他送去客房了。”
“哦。”申包氏见申云潜在桌子边坐下了,便跟着也坐了下来。
“孩儿见过父亲、母亲。”这时,申可轼也到了,他在饭厅门口对申云潜、申包氏问安道。
“好了,进来坐下吃吧。”申包氏冲着申可轼招招手。
“是。”申可轼走到申包氏身边,坐下。
“今日的字练完了吗?”申云潜拿起筷子,漫不经心地问道。
“回父亲的话,已经写完了。”申可轼放下筷子,回答道。
“嗯,吃饭吧。”申云潜满意地点点头,夹了一筷子菜。
“老爷……”就在此时,饭厅门外传来了二福略带犹豫的声音。
“何事?”申云潜扭头看了看门外,出声问道。
“回老爷话,我送斋饭到客房,可是无论怎么敲门,张道长在房内也不回应。我推门,可是门从里面闩死了,推不开。”
申云潜看了申包氏一眼,喃喃自语地说:“这是怎么回事?”
“要不过去看看吧?”申包氏建议道。
“嗯。”申云潜应了一声,从饭桌上起身,迈步朝门外走出。
“我也去看看。”申可轼跟着也站了起来。
“张道长一直在客房里?”申云潜一边走一边问二福。
“应该在的吧,不然门怎么会从里面闩上呢?”二福挠挠头,说。
“嗯……”
“对了,下午有位姓寇的先生来找过张道长。”二福突然想起什么,小声说道。
“姓寇的先生?”申云潜显得有些意外,用责备的语气说,“那你怎么不向我通报一声?也太没规矩了。”
“老爷恕罪,不是我不想通报,是张道长不让我通报的。张道长说那位寇先生只是顺路来看看他就走,实在不愿叨扰老爷。”二福诚惶诚恐地回答道。
“那位寇先生呢,走了没有?”
“回老爷话,我引那位寇先生到客房之后,就去厨房帮忙了,那位寇先生走没走,我实在是不知道啊。”二福的头上已经渗出了汗珠。
三人边走边说,很快就走到了客房门口。申云潜上前敲敲门,门里一点回应都没有,他又大喊了几声“张道长”,门里依然什么动静都没有。申云潜用力推了推门,发现门的确从里面被闩死了。
“父亲,从这儿朝里面看看吧。”申可轼指了指门边的窗户,说。
申云潜点点头,走到窗边,用手指沾了点唾沫,将窗纸戳破一个洞,弯下腰,眯起眼睛朝里看去。
“啊--”申云潜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叫,他两腿发抖,几乎站立不稳。
“父亲、父亲,怎么了?”申可轼连忙上前扶住申云潜,急切地问道。
“血……血……”申云潜指着客房,结结巴巴地说--他的手指抖得十分厉害。
申可轼见状,转身对二福命令道:“你去柴房拿一把斧子来,把这门给劈开。”
“是!”二福说完,连忙朝柴房的方向狂奔而去。
这时申可轼走到窗户边,弯下腰朝里看去。
“啊--”
屋里的场景令申可轼倒吸一口冷气,在视线可及的范围内,到处都是暗红色的血液,一把拔出鞘的长剑丢在地上,剑锋上斫出了好几道卷刃。窗前宽大的铁力木书桌虽然遮挡了不少视线,却依然能看到一双男人的腿从书桌下伸了出来。
“老爷,斧子来了!”就在申可轼胆战心惊的时候,二福提着斧子飞奔回来,毕根也拿着一把斧子,跟在他的身后跑了过来。
“快!把门劈开!”申可轼指着客房门命令道。
毕根和二福一齐上阵,抄起斧头一阵猛劈,很快就把房门劈了个稀巴烂。毕根见状上前用脚一踹,将客房门给踹开了。众人走进屋内,触目所及,那种无法形容的凄惨、恐怖的景象,顿时让众人呆若木鸡。
一具穿着破旧长衫的男尸倒在地上,他的脖颈处空空如也,露出黑魆魆一个大洞,血从伤口里流出来,弄得到处都是。张道士的青锋宝剑被人丢弃在地上,剑刃卷了好几处,显然那男人的头是被这把剑砍下来的。
“寇……寇先生!”二福瞪着地上的男尸,涨红了脸,战战兢兢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