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香见许延枫出去了一下就转了回来,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梭巡,“?”
“我派龙音去拿了。”许延枫微笑着向欧阳香解释,“这小子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白白浪费粮食。”
天地良心,龙音自到了这里,只三盏茶功夫就被迷昏,然后被扔出屋,一直躺到现在,风吹霜冻没吃没喝了好几宿,他还没说声苦,许延枫倒先嫌弃他浪费粮食,欧阳香想到这,终忍不住笑了。
许延枫见欧阳香笑,才放下心来,他故意调侃龙音,为的就是博欧阳香一笑,他知她为宗政易挂心,怕她郁结在心。人都说一笑解千愁,他只盼她永远这样开心才好。
这边凌星寒正聚精会神的为宗政易施针,因情况凶险异常,每一针都需催上内力方才起效,而凌星寒内力平平,施了七针之后,只觉眼前一阵发花,手几乎握不住针,不得不停下来,坐在床边,一旁许延枫早看出异样,忙迎了上来,“星寒,你怎么了?”
“无事。”擦擦汗,星寒故意说的轻松,“内力不够了,还差五针,真对不住。”
不待他说完,许延枫早抓了他手,将自己的绵延真气度过去,一盏茶功夫后,凌星寒的苍白脸色才恢复红润,风眸弯作月牙,他向许延枫一笑,“多谢。”复去摸针,竟是要继续。
“请去休息。”先开口的是欧阳香,她与凌星寒相处这几日,早知他对病患如何尽心负责,刚刚都累至脱力显然他已近极限。
“我没事。”凌星寒并不同意,无奈被欧阳香和许延枫一硬一软两枚钉子夹在中间,再舌灿莲花也无用,只好放下针,自去房间休息,边走边小小声抗议,“我才是医仙……”
回到屋,依旧忿忿不平的凌星寒踢掉鞋子,一跃上了床,刚要俯身拉展布衾,就觉呼吸一滞,糟糕!只来得及想这两个字,他已陷入无边的黑暗中。
许延枫本来怕他耍性子,一直跟他到门边,见他上了床才放心离开,正正没看到他昏死过去。
放心的转过身,许延枫轻笑着自语,“这个比那个还像小孩子。”却不知,他口中最像小孩子的医仙大人正在生死之间。
天空薄亮时,凌星寒才微微转醒,昨晚他的旧疾发作,差一点驾鹤西去,再醒来,他只微微苦笑。这顽疾自他出生便一直跟着,虽然他已成了江湖中鼎鼎大名的“医仙”,却对此无可奈何,皆因这病症来势凶猛,只发作他便会痛昏过去,而醒来,便恢复如常人,丝毫查不出异样,试问,一个昏迷中的人又如何诊治自己呢?
挺过了昨晚,凌星寒倒也没有后怕,左不过是一梦去了,他从很小就有这样的觉悟,只是不忍心看父母悲痛决绝的脸,他一小丁点便懂事的听父母话,遵医师嘱,挣扎着活下去,挣扎着醒过来。后来,被医的多了,看的多了,自己也开始学着医人、救人,也不是有多高洁的追求,他只是不想看,如自己父母一样的人伤心。
因为父母的疼惜宠爱,他便故意任着性,知父母愿见他如孩童般自在无忧,耍性调皮,又因为顽疾发作的毫无规律,也许哪一天睡了就再醒不过来,他更是恣意随心,一点点都不愿委屈自己,万事只凭心情,是以江湖人人说他古怪冷傲,他并不屑这浮名,却也喜悦茫茫人海中,竟能碰到懂他至深的许延枫。
初见那日,他正攀在一颗高大银杏树上摘那嫩黄银杏叶,本是极顺利的,却忽然顽疾发作。那树高达三十米,而他正在顶端摘最嫩最透的叶,本以为此命休矣,却不想醒来时,看进一双温柔的似聚满江南水乡所有波光的眼眸里。
那眸子的主人正是许延枫,他本是打马从树下经过,不想竟从天而降一个身着紧衣白衫戴着银面具的单薄少年,本能伸手去接,可因少年的冲势太猛,他不得已抱着他从马上摔到地上,并且接连滚了五滚才卸去冲力。待稳住身形,他却一愣。那少年的银面具早在中途掉落了,虽双眸紧闭却难掩绝世容光,只是初成便瑰姿秀逸,碧波惊鸿。倘若生在乱世,倾城覆国亦随他心情罢,许延枫心里虽这么想,可一转念,又骂自己胡思,那少年身体冷的如冰,赶紧生火为他祛寒才是正经。
一边生着火许延枫一边想着这奇遇,倒也觉得新鲜有趣。他向来不缺美人投怀送抱,可如今天这样从天上直掉进他怀抱,却是头一遭。初时他还琢磨是哪位佳人如此敢作敢为,拼了毁容也要跃身一试,不想却是位倾世美少年,还戴着银面具,等等,银面具?旁边这是,银杏树?
银杏树是医疗之树,果、叶皆可入药,这样说来,药材—银面具—他是医仙凌星寒!
许延枫看着依然昏迷的凌星寒,笑的温柔,原来他这么年轻,这么清俊,江湖关于他的传说层出不穷,却没一个能及真人的千分之一。
凌星寒微微转醒时,正看到许延枫的笑脸,他最不喜别人靠他太近,但因那轻软眸光,他竟忍了,只冷冷问:“是你救了我?”
“嗯。”许延枫并不计较他的冰冷态度,素闻医仙脾气古怪,他只是好脾气的问:“你好些了么?”
“旧疾。”凌星寒并不愿多说。
“医仙还有治不好的病?”许延枫单纯的惊讶。
凌星寒的眼眸一时锐利如刀,“你怎么知道我是医仙?”
“猜的。”许延枫仍笑面如靥,“如若错了,还望海涵。”
见许延枫救了自己,还跟自己赔不是,凌星寒倒有些不好意思,可认错这种事又从未做过,只好别扭着回:“我确是医仙,今日的事—”
“不必挂怀。”许延枫并不想以医仙的恩人自居,他一向敬佩凌星寒救死扶伤,医治苍生无数,且知医仙规矩多多,只救想救的人,他不想他为难,“他日重逢,若我重伤将死,医仙亦可一笑置之。”
凌星寒因这话细细看了许延枫一眼,见他眉目宁和一派坦坦荡荡,心中几丝激荡,这人明明可以拥有江湖上人人梦寐以求的医仙一诺,竟这样轻易放弃了……
看凌星寒探究的看着自己,并不说话,许延枫想了想,又补道:“那是你的自由,与人无尤。”
那是你的自由,救人还是不救人,任性顽皮还是乖巧甜美,冷傲恣意还是亲切随和,都是你的自由,与旁人无关。
凌星寒一直都这样做,也一直被说成脾气古怪,他知他们不敢说的太难听,人在江湖走,总得为自己留条后路。万一哪天遇到高手被打废半边身子,除了医仙,谁还能保他们完好如初?
可那日,一个萍水相逢且救自己一命的人,竟用那样平静的口吻说着“这是你的自由”,理所当然一般,生平第一次,他觉得自己不是只有草药为伴,朋友,他想,或许真能帮自己驱散寂寞的阴霾。
所以,他主动邀许延枫进医仙谷小憩,放在往常,他甚至都不许非病人入谷。许延枫博闻广记,自是知晓医仙怪癖和他平淡相邀隐含的盛情之意,本还有别的事,但看凌星寒脸上淡淡的粉,他竟狠不下心拒绝,略踌躇,他先跃身上树尖为凌星寒把银杏叶摘妥,才自笑说:“既要登门,总不好空手。”既帮了忙又不显得生兀,直熨帖到凌星寒心里。
从那日起,旧疾似自愈般再没叨扰他,若不是昨晚突犯,凌星寒几乎忘记自己其实也是病人。搭手为自己把脉,感觉脉象由弱变强,再回复平常,凌星寒笑浅若菊,“又赢了一次。”
每一次醒来都是胜利,都是从老天爷手里抢来更多时间。
这一次虽然比先前都要严重的多,但既醒了,他就不愿唯一的朋友为他担心。是以,清晨许延枫看到他时,他装的比往常都要有精神。可饶是这样,再施针时,许延枫也非要插上一手,“星寒,你不是早说要教我医术,眼前不正是机会?”说完不由分说握住他手,非要同他一起施针。
凌星寒知他怕自己如昨日般体力不支,特意借学习之名暗暗为自己续补内力,心内感激的紧,他从来都是这样,施人恩惠也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凌星寒才施好针,莫清风便风尘仆仆赶到了,带着世上仅剩的那朵夜想花。
他已知父亲和易语堂冰释前嫌,还和许延枫站在同一条战线,心里高兴的很,又知父亲要派人给许延枫送夜想花,他以为是给凌星寒治病用的,就自告奋勇前来。一进屋,看到凌星寒跟往常无异,莫清风松了口气,“你没事,太好了,我还以为……”
凌星寒奇怪的看他一眼,再过一百年他也不会忘记莫清风曾用多么恶毒的话攻击他,见莫清风望着自己的眼神充满着—关心?!他转脸问许延枫:“这孩子别是磕到头了,看他说的什么昏话。”
莫清风并不计较凌星寒的恶劣态度,只憨憨一笑,“这花现在就用么?”
本来准备跟莫清风对骂三百回合的凌星寒似一拳挥进棉花里,无处着力,只点点头,见莫清风自去煎药,他低喃着抱怨:“这孩子真毁了,连还击都不会。”
许延枫费力的憋住笑,转眼看欧阳香,见她也在忍笑,微弯的眼角淡化了清冷的眉目,更觉悦目赏心。忍不住用目光纠结她,却被避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