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逸云阁,许延枫先找到莫清风,让他将顾子桥妥善安置,然后自去找莫语轩。莫语轩一向欣赏他,虽然曾见他与欧阳香同行,不过欧阳香既死,他就不准备再追究什么,毕竟许延枫是爱儿雅尘唯一的至交。
“贤侄所来何事?”莫语轩脸上满是慈爱。
“晚辈此来,是想请莫伯伯看出戏。”许延枫彬彬有礼。
“看戏?”莫语轩不知许延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何戏?在何处?”
“就在这逸云阁中。”许延枫轻轻一笑。
莫语轩好奇心被吊的老高,“贤侄有话不妨直说。”
“话易说,却不易令人信服,”许延枫成竹在胸,“需得莫伯伯亲见方可尽信。”
“何时?”莫语轩知许延枫不是爱故弄玄虚之人,这样做必有他的道理。
“今晚子时。”许延枫道:“晚辈还有个不情之请,望莫伯伯一定成全。”
莫语轩知他是个进退得宜的好孩子,一展眉,“说吧。”
“到时无论莫伯伯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先忍下,咱们需从长计议,万不可因一时之气,坏了大事。”许延枫满脸认真。
“……好。”行到如今田地,莫语轩并不认为还有什么大事能让他失了分寸,略一沉吟,便允了许延枫。
午夜时分,万籁俱静,逸云阁的北厢房里,曾追杀过顾子桥的北疆男子好梦正酣,忽的悠长哀嚎平地而起,“我死的好冤—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那男子好梦被搅,火大的醒过来,却惊见他亲手杀死的那名中原男子,长发凌乱,一身白衣,半浮在空中,两眼直勾勾盯着他,嘴里犹自说着,“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北疆异族最信生灵勾魂一说,是以这男子乍见这阵仗,就抖若筛糠,“不要勾我魂,我也是受人指使,求你放过我。”
“受谁指使?”‘顾子桥’也不含糊,立刻追问。
“我的主人赫连征。”那男子答的飞快。
‘顾子桥’很满意,又问:“他为何杀我?我听了你的话,找易语堂杀莫雅尘,并碍不到你什么!”
“这是因为,因为,”那男子有几分犹豫,他不想说这惊天秘密,可如今生灵正虎视眈眈盯着自己,一横心,终是说出口,“那莫雅尘早被我家主人杀死,他怕莫语轩知晓后,反戈而向,这才找了易语堂这个替罪羊。而你是中间牵线之人,自然留你不得。”
窗外忽有异响,‘顾子桥’知必是莫语轩狂怒之下控制不了力道,怕这北疆男子觉察出什么,一挥轻纱将他击昏,急急掠出屋外。果不其然,暴怒的莫语轩一掌劈断碗口粗一颗树,此刻双目赤红,正要进屋杀那北疆男子。
“万万不可。”‘顾子桥’将面具一揭,可不是那足智多谋的许延枫,“莫伯伯你答应了我从长计议的。”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莫语轩拳头捏的咯吱吱响。
“杀了这个小卒,赫连征只会加强戒备,那只老狐狸鬼的狠,我们需拟好万全之策,再引他入瓮。”许延枫苦口婆心。
莫语轩知他说的都对,一时无话,愣了片刻,转身疾步奔开,许延枫猜他要去密室放宗政易,不好相随,自去议事厅等待。
宗政易正撑的艰难,虽有莫清风不时送来清水干粮,可他已吃不下什么,知道自己大限将近,也不悲伤。恍惚间,他似回到过去,看莫语轩小小一团,甜美幼童模样,紧跟在自己身后,嗓音稚嫩,“师兄,不要丢下我,师兄,等我。”
那时还太小,并不懂那背叛决裂复仇等诸多扰人杂事,那时的快乐很简单,通过了师傅的训练能有饭吃,难过也很简单,完不成任务挨饿受冻,日子虽苦,他与他相互扶持,倒也自在无忧。那时莫语轩非常依赖他,连睡觉都要扯着他手,总怕一觉醒来,就与他分开。因他们的组织奉行优胜劣汰,只留下极优秀的,稍差一点都不要,而他一直都是佼佼者。他还记得,每天晚上,莫语轩总扬着小小的脸可怜巴巴向他保证,自己总有一天会跟他一样厉害,求他不要离弃他。他也总微笑着保证,绝不与他分开。
只可惜,再真诚的愿望也抵不过残酷的时光,他还是当初温柔的师兄,可那个总跟在身后的羞涩师弟,却选择以最决绝的姿态与他分开,周身一阵阵发冷,宗政易眼前一黑,再次昏死过去。
莫语轩赶到时,就见宗政易一脸安详,眼睛闭着,似死去般无声无息,手指轻颤,他几乎不敢去叹他鼻息,终于拂到了鼻尖,感受那微弱的呼吸,莫语轩终是落下泪来,赶忙将宗政易放下来,抱到他的卧室,急令人来医治,可那些大夫全都束手无策,“准备后事吧。”统统只这一句。
“废物!一群废物!”莫语轩狂骂着,听到消息赶来的许延枫连忙阻止他,“莫伯伯,不可,如果被北疆人听到你这么担心他,那他们就会怀疑你已知道真相,近而对我们有防备,那再行事,就困难多了。”
正说着,果真有北疆人过来打探情况,许延枫向莫语轩一使眼色,替他接着骂道:“你们这群废物!我莫伯伯还没折磨够,就让他死了,你们真没用!”
北疆人探头探脑,并不敢离得太近,听许延枫这样说,便静静退回自己的房间,莫语轩将其他人屏退,看许延枫道:“贤侄,你可有法子救他?我愿不惜一切代价!”
许延枫点点头,“莫伯伯别急,医仙在我那里,我这就带宗政堂主去找他,请你先对外宣布宗政堂主已死,让北疆人放心,然后,献出逸云阁为据点,显示你誓与他们共存亡的决心与忠心,待北疆人都潜伏进来后,咱们再联合朝廷瓮中捉鳖,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莫语轩连连点头,“如此甚妥!万事有劳贤侄!”
许延枫也不耽搁,即刻带宗政易赶回默香苑。
欧阳香在凌星寒的尽心医治下,已能自如活动,许延枫回来时,她正端坐在屋外的石椅上细细择着草药,有彩霞为她披一身锦衣,看起来华美又端庄,有柔情丝丝渗出,许延枫一时竟移不开眼,迈不了步。
“扑哧”早看到许延枫的凌星寒撑不住笑了,自他认识许延枫那天起,就没见他如此失态过。
欧阳香被这笑声所惊,抬头正对上许延枫的眼睛,一时千般柔情涌上心头,轻轻说了句,“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饶是许延枫锦心绣肠,此刻也只能回这简单的四个字,都道相思苦,谁又能抵相思入骨。
被无视的凌星寒不乐意了,瞧瞧许延枫抱着的同样被无视的半死不活的病患,凌星寒本着同命相怜我不怜你还有谁怜你的热心肠,打断许延枫和欧阳香的对视,“延枫,你怀里那位马上就归西了,你做做好事放开他吧。”
经凌星寒提醒,许延枫忙将宗政易放到屋子里,“星寒,快救他!”
欧阳香初时并未注意到宗政易,因他满面血污衣衫褴褛,几乎没有人样,可窥他身形,欧阳香又觉似曾相识,跟过去从头细看,她惊讶的瞪圆眼睛,“堂主!”
凌星寒紧走几步上前,“你们且让开,我马上诊他。”
欧阳香紧张的微微颤抖,偌大易语堂,如今只剩她与宗政易,她已在内心将他认作亲人,绝不愿再失去这唯一的亲人,许延枫知她所想,温柔揽她入怀,轻抚她肩。欧阳香向他感激一笑,不需要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凌星寒一边号脉一边拧眉,末了竟摇摇头,欧阳香担心的几乎说不出话,“堂主他—”
“难为他撑到现在。”凌星寒一脸凝重,宗政易的伤势换做别人,投胎十次都不够,他竟凭一己肉身强忍了下来。蚀骨碎筋,胸腹十四穴,除开鸠尾、巨阙,其他皆钉上银针,力道又巧妙,不会致死,只慢慢耗他元气,还有身上累累鞭伤,至今仍有盐粒凝结在伤口,施刑之人,心何其狠毒,“他五脏俱裂,药石已无效,我先施以银针为他续命,只是,他可能再醒不过来,只这样沉睡,到死。”
欧阳香的身体忽然猛烈颤抖,许延枫连忙拥紧她,看她难过的说不出话来,许延枫一阵心疼,“星寒,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方法?”
凌星寒轻摇头,“除非有回天之药。”
“回天之药……”许延枫猛地想起夜想花,莫语轩那里应该还有,“夜想花行么?”
“这世上还有夜想花?!”凌星寒惊讶反问,那嗜血摄魄的花非这尘世之物,最是遗世独立,欧阳香用了一朵,怎么这世上还有一朵?
“对,确实还有一朵,在莫语轩那里。”欧阳香听说有救,已镇定下来,想起从前听龙音说过,莫语轩曾得了两朵夜想花,心里暗暗又生出希望,堂主也许有救。
“这世上竟有第二朵夜想……”凌星寒敛眉沉思,忽的抬头,眸光亮若辰星,“双生夜想花!太好了,快去找来,我这就施针。”
许延枫步出屋子,正瞥见龙音躺在角落里,微微转醒,心下一盘算,有他去自己也好留守,便几步过去,为他解了绳子。龙音在地上不知躺了几天,此刻浑身酸痛,眼睛还未睁开,已被人从地上拽起,勉强站稳,就见许延枫一脸和煦笑容盯着他,“许公子?”
也不多话,许延枫将他托上马,“拽紧缰绳,回去问莫伯伯要另一朵夜想花,就说是我说的,快去快回。”一拍马尾,‘潇潇’如箭射了出去,可怜的龙音,人还没有清醒就昏头昏脑的被迫打道回府。听耳边猎猎作响的风啸,求生的本能让龙音死死攥紧缰绳,隐约记得,许延枫的‘潇潇’原名叫作‘追风’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