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延枫口中的易语堂堂主此刻正微微转醒。蚀骨针,销肉蚀骨,直让人痛入骨髓,他攥拳强忍着四肢百骸奔腾咆哮的痛。忽然,有个颓倒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小家伙,你怎么了?”嘶哑中带着颤音。
莫清风浑浑噩噩的抬头,“你,叫我?”
“小家伙,别这么没精打采的,小小年纪,轻狂些才好。”宗政易忍下一身剧痛,故意说的轻松。
看他不羁的神情,似看到永远神采飞扬的许延枫,莫清风一阵委屈,心里话就那样说了出来,“父亲,父亲说怎么死的不是我……”话到最后,哽咽出声。
“别哭,当年你才两岁,”宗政易摇头轻叹,“对了,你是叫清风吧,我还抱过你,不过你肯定不记得了。”又是那样温柔的笑。
“?”莫清风惊讶看向宗政易,“你抱过我?你不是我家死敌?”
“当然不是。”宗政易眼神变得飘渺,似回到了从前,“我是你爹的师兄,从小一起习武一起吃住一起玩耍,感情好的不得了。易语堂的名字还是取了我的‘易’字和他的‘语’字。”
“那为什么?”莫清风更加不明白。
“我们做杀手的,不能有感情,偏偏你爹在一次出任务时,遇到你娘,爱上她,娶了她。后来有了你哥和你。”
莫清风静静听着,这些事情,父亲从没对他讲过。
“有了家,便有了牵挂,杀手的家,更是他的羁绊。我们杀了人,总会有人寻仇,十五年前,有两拨人同时向你家和易语堂发起攻击,你爹当时在出别的任务,临行前交代我一定保护好你们,我答应了,可没想到,两头难以兼顾。我本在你家守着,打到中途,看到易语堂发出的示警烟花,我知道易语堂出事了,身为首席杀手,我必须赶回去,急急杀退了围剿你家的那拨人,我飞马赶回易语堂援救。”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宗政易不得不停下喘息,莫清风呆呆看着他,并不说话。
“那日围攻易语堂的人太多,我杀到最后,几乎红了眼,差点砍到你的父亲,他也是看到烟花,急忙赶回来救援。我当时看到他,心里不知怎的,忽然一紧,他只向我一笑,又转身奋力杀敌。”宗政易脸上满是痛悔,“我当时应该让他立刻回家,我没想到,已杀退的人竟会折回去—”
“!”莫清风浑身一震,“是他们杀了我娘!”
“对。”宗政易语调无奈,“你娘冰雪聪明,预先想到这层,带你和你哥藏了起来。本来他们是找不到的……”忽然顿住,他不想再说。
看到宗政易怜惜的目光,莫清风直觉下来的事与自己有关,他挺直腰板,“请告诉我,全部的事。”
“当年你才两岁,还太小。”宗政易斟自酌句着,他不想莫清风自责,“小孩的哭闹总免不了。”
莫清风的血液在瞬间凝固,“所以那些人循着我的哭闹声,找到了我们。”
“对。你母亲让你哥带着你先走,她自己挡住了那群人。据我们赶到时还活着的人说,他们本来不想杀你母亲,她人美如玉,他们只想杀了你们兄弟报复你父亲,可你母亲豁出命去拦他们,终至香消玉殒。”
莫清风心痛的没有感觉,只喃喃自语,“原来是因为我,怪不得这些年父亲一直讨厌我,要是没有我……”
“小家伙,你怎么这样说!”宗政易有些生气,“你是你娘用命救下的,这样自弃,怎对得起你娘!”
“……易伯伯!”莫清风抱紧宗政易放声大哭,从前的懵懂少年一夕长大,只有宗政易知道那有多痛。
哭够了,擦干泪,莫清风动手解开锁链,“易伯伯,你走吧,以前的事不怨你,我待我爹向你赔罪了。”
“可你哥的事确是我的错。”宗政易微微躲闪着,并不让莫清风放他。
“我哥?”莫清风手上一顿,“你对我哥做了什么?”
“约莫一个月前,有人出重金买‘遮云’公子的人头,理由是他私通北疆,暗藏叛国祸心,我不敢大意,派了欧阳香去杀他。”宗政易叹口气,“我当时并不知道,他是你哥哥,还下了死令,让欧阳香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
莫清风浑身一紧,想起欧阳香说起自己哥哥时,黯淡的神情,还有那玉,哥哥从来贴身放着,怎么会轻易的丢失,还这么巧落在了欧阳香那里?难道,是她杀了哥哥?还有,她屋后那座无字碑,许延枫一定要自己对它磕头,里面葬的该不会是哥哥?!这样看来,许延枫也知道这事?!为了一个女人,他竟不顾这么多年的兄弟情谊,只一味帮她隐瞒!莫清风心里像是有人拿钝刀在搅,痛的只想大喊。
“小家伙?小家伙?”宗政易见他一脸痛恨交加,忙出声唤他回神。
莫清风定定看着宗政易,自嘲的笑,“我真是蠢笨如猪,被人骗了这么久,还不知道。”说完转身跑得没了影。
“这孩子,莫做傻事才好。”宗政易摇头叹息。
莫清风赶回默香苑的时候,欧阳香正在屋外晒太阳,凌星寒在她身边不远处择草药,许延枫窝在厨房里研究菜式,一派平和。
欧阳香看到莫清风,展颜一笑,“清风你回来的真快。”转脸对凌星寒说道,“医仙,他都是为了你,辛苦寻那夜想花。”刚说完,就见凌星寒一脸凝重的扑向自己,两人抱作一团,堪堪躲过莫清风夺命一刀。
“你疯了!”凌星寒大喊,却见莫清风又一刀全力劈来,欧阳香病体刚有起色,手脚根本不能自如活动,凌星寒干脆合身压了上去。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出现,凌星寒睁眼见刀停在自己头上一寸的地方,“你让开!”莫清风眼神冰冷。
“绝不!”凌星寒毫不退让,正僵持着,许延枫听到声音从屋子里出来,“清风你回来了,这是做什么,赶紧把刀收起来,哎?香呢?”这才发现被凌星寒压在身下护的严严实实的欧阳香,“你们—”
趁着凌星寒起身的间隙,莫清风又一刀劈了过去,他一定要杀死欧阳香为哥哥报仇!
许延枫比他快的多,只一个石子就断掉他的刀,眨眼功夫便将欧阳香护在怀中,“清风,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莫清风眼里全是伤痛,“你还要解释!她杀了我哥这个解释够么!你为了这个女人,不顾和我哥多年的情谊,我恨你!最恨你!”
“!”许延枫和欧阳香同时怔住,对视一眼后,许延枫先开口了,“清风,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欧阳香绝没杀你哥,我向你保证。”
“你当然护着她!”被仇恨冲昏头脑的莫清风并不相信许延枫的话,“那么我问你,后面那座无字碑里,到底埋着谁!”
“……”许延枫没想到莫清风连这个都知道了,一时接不上话。
“是你哥,我亲手埋的。”到了这一步,欧阳香决定实话实说,虽然有负莫雅尘的嘱托,但莫清风的样子,实在像是要去挖坟求证的,“他是被—”
莫清风恶狠狠的打断她,“欧阳香,枉我拼了命救你!杀了我哥都不敢认,还骗我他失忆去了江南!你该死!”说着扑了过去,十足十同归于尽的架势。
许延枫手指一拂,便点的他动弹不得,莫清风气苦难当,“枫你!想不到你是这种人!好,你杀了我,我做鬼也不放过她!”
许延枫神情严肃,“清风,你哥确是死于兰雾,欧阳香已尽力救他了。”
莫清风激烈的反驳,“我才不信!她杀人不眨眼!她满手鲜血!我才不信她会救人!就是她杀了我哥!”
许延枫看着莫清风的眼睛,眼神是从没有过的认真,“若是她杀了你哥,我把命赔你,这样你可愿信我?”
莫清风被噎的说不出话来,满眼挣扎,许延枫不惜赌命证明欧阳香的清白,他该信么?哥哥真不是欧阳香杀的?那玉佩怎么到了欧阳香手里?
“那玉……”
“玉你是哥交给我的。”欧阳香感动于许延枫豁出命来维护她,从不屑向人解释什么的她,努力想把整件事说清楚,“他当时确实失忆了,不过他仍记得自己约莫有个弟弟,才托我给你的。”
“那他是怎么失忆的?”莫清风咄咄追问。
“我不知道,遇到他时,他已失忆了。”欧阳香到现在都记得,那个清俊少年,仗剑直立,清濯如松,“看不下去男人欺负女人”只为这个简单的理由,他撑着重伤的身体救下自己和梅若海,“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怎会杀他?”
欧阳香的目光坦诚晶莹如初晨白露,莫清风的心动摇了,“可宗政易说他下了死令给你。”
听宗政易说的,也就是堂主还活着!欧阳香精神一振,思路更加清醒,“我确实接了死令,但那时你哥已入土为安,我当时并不知他的身份,后来为了寻‘遮云’,我还特意赶去沧海庭,结果中了兰雾,几乎身死。”
“之后她便都与我一起了。”许延枫接道,“清风,我与你哥是生死之交,绝不会让他枉死,他既是死于兰雾,必跟北疆脱不了干系,最有可能做这事的便是内应!”
“不可能!”本来莫清风都已信了七八分,可听许延枫说凶手竟是他的父亲,立时驳斥,“绝不可能是他!”
“你怎么知道不是?”就差一点点了,许延枫敏锐的觉察到内应的名字已到莫清风嘴边,此刻只需轻轻一激。
莫清风果然上钩了,“因为他是我父……”话到一半才反应过来,急忙打住,真相已明明白白在那里。
“你父亲!”现实真如此残酷!在莫清风说有把握带回夜想花时,许延枫就已怀疑到了莫语轩身上,他不得不怀疑他,又不希望是他,他一遍遍对自己说,莫雅尘是被兰雾杀死的,内应绝不会是他的父亲!
如今最坏的结果出现,亏得许延枫已为此伤神一晚,此刻只消半柱香时间就平复了情绪,“那么,杀你哥的只能是北疆异族。”
“也不会是他们。”莫清风虽然想起两年前那个可怖的北疆老者就忍不住打个寒噤,但思忖半刻还是摇头道,“我父亲和他们订了盟约,彼此又送了自己儿子在对方身边,留作掣肘。他儿子现还在我们手里,他怎么会毁约杀了我哥?”
“并且他们并没毁约,合作的很好。”想起已成断壁残垣的易语堂,还有伤亡惨重的中原武林,欧阳香平静的嗓音里微微带丝波澜,“莫语轩是内应,北疆入侵最关键的一环,北疆绝不会做激怒他的事。”
事情好像绕成一个团,从终点又回到起点,所有的结都系在莫雅尘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