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竹林里有座无字碑!”莫清风急冲冲赶进屋里,他向来后知后觉,选了竹林的亭子吃饭,竟没发现旁边有坟冢,偏生吃到一半,觉得异样,才瞧见两座墓碑比肩而立,一个上面居然是空的,好奇心大胜,忙回来拉许延枫瞧个仔细。
“……”饶是欧阳香平素机敏灵活,此时却也说不出话,只注视着莫清风,眼神痛苦深沉忧伤。
莫清风只顾去拉许延枫,并没看到,可许延枫将她的哀伤看的清清楚楚,略一思忖,先拦下莫清风,“清风不得无礼!埋在这里的,必是香儿至亲笃好,你这样唐突,岂不辱了逝者!”
莫清风少年心性,冲动鲁莽,可却是个极讲理的,被许延枫一点,方才省悟自己的失礼,“欧阳香,对不住你,我这就去长跪赔罪。”说完又一阵风卷了出去。欧阳香拦之不及。
“……”许延枫看着欧阳香脸上欲言又止的无奈,联想起她望向莫清风时的苦痛忧伤,一个想法在脑海渐渐成形,他轻轻问:“香,那个人,是莫雅尘?”
只一瞬间,欧阳香脸上血色尽失,“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玉,香,就算失忆,雅尘也不会遗落这玉,听清风说玉是你给他的,我猜也是你葬的他。”许延枫面容黯然。
“原来他真有一个挚交好友,”欧阳香喃喃说,“原来那个人是你。”
“对,是我。”许延枫向她点点头,又问:“香,你可知道,是谁杀了他!”
“他死于兰雾。”欧阳香确定这点,可不知为什么,拥有兰雾的人,并没杀他的理由。
“又是北疆异族!”许延枫闻言怒不可遏,伸手一掌重重拍在桌上,“我定要他们血债血偿!”重伤欧阳香,杀死莫雅尘,这两条,哪一条都足以让他与北疆不共戴天!
心安于他把帐全记到北疆身上,并没涉及莫语轩,欧阳香暗暗松口气。可气没喘匀,又听到许延枫说道:“香,北疆在中原有内应,这内应视易语堂为死敌,你可有眉目?”
“没有!”欧阳香答得太快,许延枫诧异的看她一眼,她默默将脸扭向一边。
“香?”许延枫绝不认为欧阳香有意瞒他什么,可看欧阳香的样子分明知道些什么,为什么不说?她在保护谁?现在还有谁值得她保护?竟不惜欺瞒自己也要护他周全?许延枫心下一片苦涩。
静默半晌,欧阳香先开口了,“把清风叫回来好么?”只字不提内应之事。
许延枫黯然起身,原来他在欧阳香心中的地位远不及他认为的那么重要。慢慢向屋外走去,他多么希望欧阳香能叫住他,无论说些什么都好,哪怕只有一句“愚痴”,他也不会如此灰心。但,欧阳香再没说什么。
盯住他寂寥的背影,欧阳香强忍下满心不舍。她不能说,她怎么能告诉他,搅起武林血雨腥风的竟是他挚友的父亲!她怎能让他面对,友情与爱情的两难抉择?莫语轩是莫雅尘的父亲,就算他几乎害死自己,可雅尘已殁,她又怎忍心看许延枫与他父亲刀剑相向!
只一朵优昙花败的时间,两个人的心天涯遥远。
莫清风并不知许延枫与欧阳香间的暗潮汹涌,望见许延枫的身影他高兴起身,“枫你来叫我回去?”
许延枫并不回话,只是一手将他按下,一手轻轻摩挲墓碑,末了,缓缓说:“给他磕个头罢。”
“什么?!”莫清风大叫,“凭什么!我又不认得他!都跪了这么久还不够赔罪?!”
“……”许延枫并不打算向莫清风解释什么,莫雅尘临终托玉,并要欧阳香撒谎,必是不想莫清风伤心,他既为他知己,自是要遂他心。安静的看着莫清风,他不再说什么。
莫清风一向犟不过许延枫,今次看他目光竟若隐忧伤,不用自主向无字碑伏下身去,磕头一拜。起身怯怯问:“还用磕么?”
“回罢。”许延枫语调疲惫,好友身死,心上人疏离,邪毒诡谲的北疆阴魂不散,还有匿在暗处的内应让他心烦意乱,到底是谁!欧阳香在保护谁!
“枫,你怎么了?”莫清风敏锐的觉察出许延枫有心事,他还从不曾见过他这样萎靡。
“没事。”许延枫口不对心。
“和欧阳香吵架了?”莫清风以为是唐突逝者的事让他俩起了冲突,忙不迭道歉,“都怨我莽撞,枫对不起。”
“与你无关。”许延枫自嘲的笑,“只是我把自己想的太重要,自讨没趣罢了。”
“枫……”莫清风从未见许延枫这样,心下一揪,“枫你当然重要!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许延枫伸手揉乱他的如墨发丝,“傻孩子……”
正说着,有马蹄声远远传来,莫清风一惊,转身想飞掠屋顶观望,许延枫抻住他,静立细听片刻后,笑容如玉:“医仙到了。”
凌星寒是名满天下的医仙,江湖上无人不知的“阎罗愁”,他想救活的人,阎王爷都抢不走。奈何他行踪飘渺,怪癖多如天上繁星,治人与否全凭心情,出了名的“鬼难求”,此次居然肯星夜赶来,委实难得。
莫清风暗暗踮起脚尖,他对这位传说中的医仙好奇极了,医术那样厉害,一定是位鹤发白眉的长者,听说他常年戴一张银质面具,既然他与延枫私交甚好,那么待会求他一定能窥得真颜了,莫清风越想越高兴,几乎要拍手称好。
正自想着,一位白衣少年策马而来,面如初春雪滴花般洁净,丹凤眼,远山眉,斜吊的眼角竟带着凌云的风情,只被他远远看一眼,莫清风心里便一个激灵。再细看,又见夜风中,他衣袂翩飞,墨黑的发被淡兰纶巾随意绾在脑后,飞扬的青丝直衬得他恍若谪仙,莫清风看的愣住,喃喃说道:“他的医仙是按相貌排的罢?”
凌星寒生平最恼别人评他相貌,兼之自小学医,如今大成全靠他聪颖好学废寝钻研,如今竟被一个人一句话全部否定,内心的愤恨直接写在了脸上。
许延枫一见不好,医仙的怪脾气他是领教过的,莫清风这次有大苦头吃了,连忙拦在前面:“星寒,他是我朋友的弟弟,叫做莫清风,年龄尚小童言无忌,他其实是想夸你既有如此风姿又何必有那惊世医术,别人求一尚不可得。我等凡夫俗子只有隔云仰望了。”一顶高高的帽子送了上去。
凌星寒被他一堵,倒不好发作了,只得忍下气道:“既是小孩子,便算了。”
偏生莫清风还不住嘴,“真是医仙?这么年轻?比我小吧?”
有时许延枫是真心佩服莫清风的心直口快,比如这次,句句刺中凌星寒要害,成心说也未必有他精准,偏偏他还是无心之语。凌星寒之所以佩戴面具,一是因为容貌,太美总是招蜂引蝶,二是因为年纪,谁肯相信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医仙竟如斯年轻,被质疑的多了,凌星寒便最烦别人说他年轻。莫清风只说了两句,全戳在刃上,实在厉害!
但佩服归佩服,许延枫一闪身便挡在莫清风前面,扫龙鞭随意一挥,十几枚银钉掉落尘土。笑容不改,他依旧说着:“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星寒看我面上,算了吧。”
莫清风被护在后面,初时并不知发生什么,但他心明眼尖,早瞧见有银钉落地,略一思忖,不禁大怒,“好你个医仙,竟是如此—”
“唔唔……唔……唔……”再说不下去了,许延枫及时点了他哑穴,莫清风只好瞪圆了眼睛“唔唔”不停。
“我又没说什么,确是他太小气了!”不死心的莫清风尽力说着,可听在许延枫和凌星寒耳里却只有“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幸亏他被点了,是男人都不愿被说小气。许延枫虽不知莫清风第三句依旧能戳在刀刃上,但还是英明的刻不容缓的点了。凌星寒没听到这句,又见莫清风急的脸红脖子粗着实可笑,不禁轻弯嘴角,怒气也烟消云散。
这厢莫清风乍见他笑容,一时愣住,他没想到,那冷若寒星的眸子竟能温暖如春融。他忘记了凌星寒的恶劣态度,只定定看着他,“唔唔唔唔唔。”笑得真好看。
凌星寒早转了脸看许延枫,“延枫,病人在哪?听你说伤的很重。”
“屋里。”许延枫立时引凌星寒去默香苑,走了几步,笑的客客气气,“还有他,”指着莫清风,“他也是病人。劳烦你—”
“放心,”凌星寒的目光里有异样神采,不动声色咬牙吐字,“我会好好的,好好的照顾他。”
“唔唔。”谢谢。莫清风不知凌星寒打的什么算盘,努力道着谢。
凌星寒居然听出了他的谢谢,转脸对上他,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细,“我只是个靠相貌挣得医仙浮名的小孩子,难得清风公子肯让我治,在下先谢过了。”
冷汗涔涔,莫清风绝望的看向许延枫。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枫救我,这个小心眼的男人摆明要整死我啊!”
许延枫自是明白凌星寒想捉弄莫清风,可一来他确信凌星寒不会真的伤了莫清风,二来记挂着欧阳香的伤势,脚步不停,只急急掠向默香苑。
莫清风气的跳脚,“唔唔唔唔!”“重色轻友!”却也只能紧跟不放,有凌星寒在旁,他不敢落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