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香慢慢看清周围物事,许延枫憔悴的面容近在眼前。平日里明朗的眉温润的眼,尽皆失了神采,消瘦了一圈的脸庞上,此刻全是失而复得的欣喜。欧阳香挣扎着开口,却吐不出字,许延枫连忙把耳凑到她嘴边,“想说什么?别急。”
“对……不起。”费劲了全力,欧阳香只说出这三个字。
“为什么说对不起?为什么跟我说对不起?”许延枫不懂,“我几乎亲手杀死你,你不怨我?我恨不得杀了自己给你赔罪!”脸上满是真切的痛悔。
欧阳香不忍,强撑着继续,“我……不该……逞……强……受你……一……掌。”她吐字甚为吃力,话到末尾,几近无声,只余嘴唇微微翕动。
对不起,我不该逞强受你一掌,害你如此伤心。
许延枫轻轻掩住她的唇,他懂欧阳香未尽的话,他一直懂她,自初见那日便心有灵犀,他知道欧阳香想减轻自己的愧疚感,感激的吻上欧阳香额前的发,他随她的意,“香我明白,以后我们都不逞强,好么?”
欧阳香轻弯嘴角,薄弱的笑意堪比暖春白玉兰,清淡洁净,又馥郁浓香。
莫清风站的稍远,并没看到他二人间蜜意柔情,听了许延枫的话却忍不住反驳:“枫你骗人!昨儿还说要独自去探北疆,不是逞强是什么!”
欧阳香一惊,北疆!
许延枫连忙安抚她,“香你别听清风乱说,我并没想自己去,只是不带他,他不乐意才诬赖我的。”
莫清风气的跳脚,“我诬赖你!枫你,你欺负人!大哥不在,你就只管欺负我!”
提到莫雅尘,欧阳香和许延枫同时愣住,欧阳香感觉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是什么呢?自己忽略了什么?而许延枫一阵伤感,他稳了稳心神,笑如春风,“我去给你俩准备早饭。”说完推门而去。
莫清风径自生着气,“总这样,把我当小孩子。”
欧阳香却陷入沉思,那日龙音坦承兰雾金镖皆出自他们之手,她就一直感到奇怪,如今总算有些眉目,不对的地方是莫雅尘!莫雅尘死于兰雾!莫雅尘既是莫清风的亲哥哥,断没有被自己人用兰雾杀死的道理,可他确是中了兰雾后万念俱灰,油枯灯尽而死,是谁?还能是谁有这个本事,用兰雾杀他?兰雾来自北疆,可北疆明明与莫语轩定了神秘盟约,并没理由杀死他的亲生儿子?
似打了个死结,那些线索交结着纠扯不清。欧阳香重伤初醒,本就昏昏沉沉,先前挣扎着说话,现又劳心费神,实在疲惫不堪,眼皮越来越重,她复又陷入深沉的睡眠。
混沌中,隐约听到许延枫一声远远的“咦”,和莫清风轻轻的一声“嘘”,再然后感觉身子悬空,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以后的事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再醒来时,彩霞似锦。
欧阳香环顾四周,她已躺在默香苑的床上,想是许延枫终于候得自己清醒,确定无甚大碍,便急急将自己带回这隐秘安全之地,易语堂如瓮,他们一日不走,一日便如刀俎下鱼肉。
“你醒了!”侯了整整一天,许延枫此刻的笑颜灿若骄阳,明媚如春光,“香你这次跟我多说些话罢,清晨只说了两句,我等了这半日你也没醒。”听那话意,竟似受了委屈,要欧阳香偿他。
欧阳香身子仍不能动,可气力恢复不少,见许延枫这样,初醒的伤怀一扫而光,“愚痴。”
许延枫眼光大亮,那日为得欧阳香一顾,他特特吊在崖外耍赖,欧阳香见了也是送的这两个字给他,犹记得她当日迎风而立,飒爽英姿。今日,重伤至此,她仍有当日的豪气么?
欧阳香见许延枫眸光精亮,却并不说话,已猜到他在想什么,故意问他:“可是一句不够,若你想听,百句也使得,只是要付钱。”
“付,付钱?”许延枫正自甜美回忆崖边情形,忽的听到这句,一时愣住。
“我的武功全废了。”欧阳香平静的解释:“不能再干老本行,只好换个营生养活自己。”
“……”许延枫彻底呆住,虽然欧阳香经脉俱断,能够活着已是万幸,武功确实绝无可能恢复,但他一直畏惧提及此事,练武之人最看重的便是武功,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多年心血付之东流,谁能甘心?稍微脆弱些,怕是会万念俱灰。更何况是武林闻名的第一杀手欧阳香,她身为女子,有今天的修为,付出之艰辛难如登天,如今武功散尽,竟平和悠然,他对她恋慕更甚!
“你付,还是不付!”欧阳香见许延枫不答,只一味盯着自己,目光越见温柔,羞窘之下,故意凶巴巴的责问。
“付,当然!”许延枫忆起初见那日,欧阳香便提议帮自己自尽,不收钱,不禁笑的像偷了腥的猫,“香你说多少,就付多少。”当真抽出一张银票。
“放床边吧,愚痴。”欧阳香也不含糊,一边收钱一边工作。
“愚痴!”莫清风从屋外风风火火冲进来,迎头听到这么一句,“谁?愚痴在哪?”
没有人回答,欧阳香自闭了目养神,许延枫笑的眯细了眼睛。
“枫—”莫清风不死心又问。
“清风你这么着急跑进来做什么?”许延枫叉开话题,欧阳香叫他愚痴算作情趣,换了别人,那是要用鞭子伺候的。
“喔!枫你快去灶房,我煮糊了三锅米,灶台怕是不能用了。”莫清风满脸黑屑,显是尽了全力。
“你—”许延枫顾不上说什么,转身奔赴灶房。
让莫清风这个明显五谷不分的贵公子煮饭,不是愚痴是什么?欧阳香暗暗为自己精准的判断力自豪。
空气里一阵静默,习惯了莫清风的聒噪,如今无人说话,欧阳香不由的睁开了眼,却见莫清风一脸讨好的笑。
有件事他一直压在心头,难得许延枫不在,趁此机会向欧阳香求个人情,“我爹的事……”
“放心,我不会告诉他。”欧阳香向他保证,莫清风莫雅尘都曾舍命救她,冲这情谊,她也绝不会伤他们的爹分毫,更遑论让许延枫替她报仇。
“可易语堂……”莫清风犹豫,欧阳香当日的痛他全看在眼中。
“易语堂里全是杀手,杀手的归宿只有死亡。”欧阳香释然一笑,“我们手中沾染了不知多少人的鲜血,这次必是仇人来寻,技不如人,自当杀剐随意,我只是不明白,你爹与易语堂有何深仇大恨?”
“这……”莫清风脸上是真实的困惑,“我不清楚,爹爹从未与我说,他几乎不愿理我。”
“!”欧阳香见他俏皮开朗,未曾想过他竟是不被宠爱的,目光满是同情。
“不用那样看我。”莫清风不乐意受人同情,他可是堂堂七尺男儿汉,“爹不喜欢我,有哥哥宠,我哪里都不比人差!”说完略略昂头,端的少年心性,用逞强包裹稚嫩的壳,怎么也不愿示弱的。
“你哪里都比人强。”抢救完灶房的许延枫一身是灰,边掸边说着,“不用灶台烧饭,直接烧房,厉害的紧,谁能强过你?”不待莫清风反驳,又说:“米用光了,晚膳我下山去买,请最强的清风少爷帮我守家,可好?”
虽然前一句不是好话,但到底被夸最强,莫清风喜滋滋的守在欧阳香床前,示意许延枫放心下山。看被明褒暗贬的莫清风一脸喜不自胜,欧阳香两眼一翻,绝对不能指望,大愚痴身边的,不是小愚痴。
星光满天,有香味远远飘来,莫清风喜得迎出屋去,“枫我快饿死了。”那口吻直像个撒娇的幼童。躺在床上的欧阳香莞尔一笑,似看到了长大的弟弟。
紧赶了一路,许延枫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看到欧阳香柔暖的笑,呼吸为之一滞,他连忙几步抢上前,轻轻将欧阳香扶起,显是要亲自喂她。
“重色轻友!”被晾在屋外的莫清风恨恨说着,他回身不由分说夺了许延枫一半口粮,出屋自寻地方吃饭,犹自嘟嘟囔囔:“眼不见为净!”
许延枫并没在意,只是端出一碗热腾腾的百合莲子粥,用汤匙舀一小勺,细细吹过,又用唇试了温度,才递至欧阳香嘴边,“这个粥甜滑滋补,香你尝尝。”
欧阳香并没胃口,可不忍许延枫失望,勉强咽了几口,犹自蹙着眉。
许延枫见她吞咽困难,心中疼极,“香你忍忍,我已飞鸽传书医仙凌星寒,他欠我人情,现在正飞马赶往这里,有他医你,就没这么痛了。我也放心。”
“?”欧阳香直觉感到许延枫话里有话,“放心什么,放心留下我,自己去北疆?”
许延枫一惊,欧阳香竟敏锐如斯,“没,我怎么可能留下你,独自离开?”
看着许延枫微微躲闪的眼神,欧阳香知他确是要独去北疆犯险,心中一痛,强撑无谓道:“你离开也好,我武功尽失,正好让仇家杀了解恨。说起来,杀了第一杀手,必当誉满天下,要不你来,好歹我们相识一场,免得便宜了——”
“外人”二字犹在嘴边,欧阳香眼前一花,已被许延枫紧紧拥入怀中,“香我绝不再离开你,都怪我一时糊涂,我一定寸步不离守着你,你赶也不走!”刚说完,又急急霸道补充,“以后不许说死,不许!”
欧阳香偷偷抿了嘴,她哪里那么容易就死掉。武功不在,她还有聪慧的头脑,刚刚只一句话,就敲了他一千两,这么快就忘了,心下想着,嘴里已呢喃出声,“愚痴。”
许延枫搂的更紧,“香我就是愚痴,你说的对!”
欧阳香被勒的喘不过气来,仍费劲说着:“钱……记得付。”
许延枫闻言,忍不住松了她开怀大笑,“好,好!”
佳人令,怎敢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