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欧阳香眉目舒展,许延枫心内大喜,忙将药递至她唇边,极仔细妥帖的喂她慢慢服下。终于最后一滴药入了欧阳香的口,许延枫松口气,却转头看到莫清风一脸黑屑,他向来被人服侍惯了,几时干过这等粗活,篝火虽生得极旺,莫清风却从俏生生俊公子变作黑乎乎花脸猫。
“枫?”莫清风不知自己尊容,只看到许延枫眼中闪烁的笑意,只当是欧阳香性命无虞,也放了心,“她没事了?”
“我相信延世兰,”许延枫眼里的光辉亮过满天繁星,“更相信欧阳香。”
“……”莫清风被那光辉晃了眼,恍惚道:“这次的事……”猛地住了口,虽然很多事尚未明朗,但幕后黑手是自己父亲却是铁板铮铮的事实,这,让他如何说!倘若父亲与许延枫兵戎相见……父亲再不疼他,终究是父亲,而许延枫,他从很久前就在仰望他,哥哥清雅出尘,似幽冷的月,又如飘逸的云,却总是游离在红尘之外,而许延枫,却是入世的蛟龙,视世俗枷锁如无物,端的恣心所欲,却又在俗世过的得心应手,他只需往那里轻轻一站,你便会觉得,若得陌上花开,只与此人同赏,方不负美景如诗。
许延枫并不知莫清风已神游千里,见他住了口,便自续道:“是北疆异族所为!”口气生硬冰冷,他并不是斤斤计较之人,可欧阳香伤成这样,他绝不善罢甘休!
夜想花是最明显不过的线索,当年他游历北疆,曾隐约听当地人提过,那些人一脸敬畏,明明只是花,却像神明般战战兢兢,死活不敢直呼其名。亏得他灵活机智花样百出,才套得夜想花诸多信息。夜想花一定来自北疆,也只能来自那里。且地处偏僻的北疆异族,因气候严苛,粮草匮乏,一向生活艰难,他们觊觎中原大地山美水秀物资丰饶很久了,这次必是先拿中原武林开刀,那兰雾金镖也定是他们搞的鬼!
莫清风暗暗松了口气,还好不是父亲。他真怕了许延枫的见微知著,“那我们……”
不待他说完,许延枫又思量着开口了,“可—”
莫清风的心一下子揪到了嗓子眼,“怎么?”
“凭他们还做不到这样神不知鬼不觉。”许延枫微一皱眉,北疆那边若有异动,不说偌大朝廷,就是中原武林也一直防范的紧,这次并没任何异样,就伤亡若斯,实在令人费解,除非——
“有内应。”许延枫语气笃定。
莫清风心一凉,后背一层冷汗,伤口被浸,痛的生疼,他忍不住低呼:“痛!”
许延枫并不知莫清风背部受伤,听他喊疼才猛然记起,迷幻中,他不止伤了欧阳香一个人。
“是我,对不对?”许延枫满脸愧疚,“对不起,答应了你哥照顾你,却让你受这么重的伤。”
“这算什么,你看我好好的,能跑能跳,对了,”莫清风一脸欣喜,“我知道哥哥去了哪里,他失忆去了江南,你看,这是他的贴身玉佩,还是欧阳香给我的呢,说是我哥拉在了她那里。”
“!”看到羊脂白玉,许延枫浑身一僵,他知道莫雅尘已经永远离开了。他与莫雅尘是生死之交,不会有人比他更懂莫雅尘,就算失忆,莫雅尘也不会遗落这美玉,那是他母亲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了,珍视它,已成为莫雅尘的生存本能,怪不得他竟失踪了那么久……怪不得他没回应自己的邀云烟花……
心中酸痛,可看着莫清风喜悦的脸,许延枫还是强自忍下到眼的泪,故意移开话题:“让我看看你的伤。”
“没事,有什么好看的。”莫清风故意说的轻松,微微躲闪。
许延枫轻柔温缓的放下欧阳香,随后不由分说将莫清风按在床上,将他衣衫掀开,却见麻布上浸满鲜血,刚刚和龙音一番争斗,伤口已全部裂开。许延枫心中千般不忍,莫雅尘最宝贝的就是这个弟弟,如今被自己伤成这般田地,还是为了救他的心上人,这让他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莫雅尘!
莫清风并不知许延枫心头百转千回,感觉到许延枫忽的顿住,以为他是被后背的伤吓到了,急急开腔道:“枫我没事,这种小伤,歇个四五天就没事了。”没有人回应,他只好继续:“好吧,若觉得过意不去,那陪我去江南找大哥,好不好?”
有东西滴在自己后背。虽是隔着厚厚的麻布,莫清风仍敏感的察觉有什么打在后背上。“枫?”
泪水在鲜血上晕染开来,麻布上绽放出精巧红梅。
许延枫深吸一口气,稳稳开口,“好,一定陪你,到时,还要带你和你哥去滕王阁,看落霞孤鹜,秋水长天。”
“真的?!”莫清风高兴的直想一跃而起,却被许延枫牢牢按住,“先给我好好养伤,不许乱动,我去找药膏给你敷伤口。”说完匆匆离开。
莫清风老老实实的不敢乱动,可嘴上却闲不住,转脸对上脸色苍白的欧阳香,低低喃道:“欧阳香,你听到没?枫要陪我去江南找大哥,到时你也去吧,大家一起,你一定要赶快好起来,这次是我爹对不住你,我代他向你陪个不是,请别告诉枫,我不想他俩动手,求你,好歹看在我豁出命去救你,千万别说。”
许延枫平复好情绪,寻到药膏麻布就折了回来,正看到莫清风絮絮叨叨对欧阳香说个不停,满脸认真还拼命歪着脖子高昂头,活像一只从龟壳探出脑袋的小乌龟。
“在说什么?你要求她什么?”纯粹是好奇,许延枫只隐约听到最后一句。
“啊……求她……跟你一起陪我去找哥哥。”倒也不算撒谎,莫清风悄悄吐吐舌头。
许延枫满腹心事,倒也不在意,将麻布剪开,他尽可能轻柔的将麻布揭下,还是有不少血肉被带了下来。莫清风伤可见骨,必须绑紧固定,可奔波整日,血肉都与麻布凝成了一体。许延枫越揭越愧疚,“我几乎杀死你……”
莫清风虽疼的吸气还不忘安慰他,“我又没死,就算死了也不怨你,都怪那劳什子北疆异族!”
许延枫闻言不再说话,一边上药一边陷入沉思。北疆异族是可以确定的,那么内应呢,内应是谁?北疆异族的目标既是中原武林,为什么还要针对欧阳香,针对欧阳香就是针对易语堂。可易语堂只是杀手组织,可以收任何人的钱,杀任何一个人,完全中立,并碍不到北疆大计。如果没阻到北疆,那必是得罪了内应,才招致这样的大祸,可易语堂杀过那么多人,要找出这个敌人真如大海寻针了。
这团思绪绕不清,另一团愁绪又缠过来。莫雅尘是他最交心的朋友,两人一起月下舞剑对酒当歌的日子还历历在目,他竟离开了!还记得他最喜欢安静的看着自己,并不说话,只轻柔的笑,听自己天南地北侃侃而谈。说来也奇怪,只消一个眼神,他便对他心领神会,仿佛并不需要交谈就可互通心意,他只默默听,他便滔滔谈,当真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如今他竟离开了,曾经,他最不担心的就是他,武功踔绝兼之颖悟过人,当真是英才卓砾。如今他竟先一步离开,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这样!是谁!是谁杀了他!!
许延枫手下越来越用力,莫清风忍不住呻吟出声,许延枫回过神连忙松开手,莫清风强自开着玩笑,“枫不要勒了,再勒我也瘦不成麻杆。”许延枫这才发现,麻布绑的太紧,莫清风几乎喘不过气。
莫清风倒不以为意,仍自说着:“枫别忧心,北疆那里我陪你去,我有整个逸云阁作后盾。”说完急急住口,他一时忘记逸云阁早已易主,他现在自身难保。
许延枫却不赞成,“不可以,已到了这步田地,绝不能再把逸云阁牵扯进来,北疆我自己去就好,那里神秘诡谲,多了旁人反而累赘。”
莫清风当然不同意,可也不敢再说什么,他怕自己说漏了嘴。扭脸看向欧阳香,他故意唉声叹气:“欧阳香你快醒来吧,这个男人非要自己去送死,只有你管他才肯听。”
许延枫并不接话,只将手轻轻覆上欧阳香苍白的脸,虽只是几日没见,但一切恍如隔世。他黏在欧阳香身边,怎么赶都不走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转眼欧阳香就被自己伤的命悬一线几乎身死。他指尖微微颤动,人的生命何其脆弱,强如莫雅尘,国士无双,竟已成为一抔黄土,千里孤坟。撇去欧阳香第一杀手的身份,她只是名弱女子,是那个在漆黑夜里,紧抓树干等待自己母亲的小女孩。她是那样的无助,居然有人非要致她于死地!许延枫眼神变得狠厉冰寒,香,任何一个伤害你的人,我都不会放过!
整整昏迷了三天,欧阳香在初晨微微转醒。眼皮酸涩异常,她几乎睁不开,费劲张大双眼,晨曦的微光变作耀眼强光闪烁她在黑暗中休憩太久的眸。她只好将眼闭上,转而又想起身,可用尽全力,只手指微颤,真没用!欧阳香痛骂自己。
“香?你醒了!”许延枫一直守在欧阳香床边,将她手放在自己脸旁,是以欧阳香一动,他便感觉到了。“香!你终于醒了!我—”欣喜若狂的许延枫激动的说不下去。
“枫?”睡在另一角的莫清风被吵醒,睡眼惺忪坐起,向这边张望,“枫你别这样,欧阳香的眼睛都没睁开,你刚刚是不是做梦见到她醒,还是又出现幻觉?”
正说着,他亲眼见到欧阳香慢慢张开双眸,那上下轻颤的睫毛直如蝶翼翩飞,引来春归花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