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声,菜板上出现了一条细细地白痕。
老张头正想之间,儿子张牛的声音从屋外传了回来。
回来了!
紧跟着,便是几声张叔的叫声。老张头一听,知道是村子里那些和阿牛关系很好的几个年轻后生,于是便出了厨房,准备打个招呼。
一出厨房,老张头就愣住了。
门外,站在最前面的,是自家的阿牛。
紧跟在后面的,就是那几个平日里和阿牛关系很好的几个年轻人,也是自家的常客,经常来家里和酒,老张头一眼就能认出来。
可是,之后的……
之后的?
对,之后的。
在阿牛和那几个于他要好的年轻人身后,黑压压的跟了一大帮子人。
粗略看一眼,怎么着也要有百八十人。
仔细一想,这根本是把全村子的年轻人都领到家了。
这么多人,根本挤不进院子里,只好站在外面,将村子里那条丈余宽地路堵了个水泄不通,也将老张家包了个严严实实。
老张家从来没有一下子来这多人,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可把老张头吓了一跳,急忙将儿子拉到一边,仔细问道:“阿牛,这是怎么回事啊?这么多人来咱家做啥啊?”
“俺也不知道。”阿牛摸脑袋的动作让老张确定了儿子确实不知道,“俺只是按照萧师傅的话去村里嚷嚷了一下,然后,大伙就让这非说要来家里看俺表妹。爹,俺啥时候多了个表妹出来?”
“表妹?你啥时候有表妹了?你娘她家三个儿子,就她一个女儿……”老张头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一拍脑门,问道,“等一下,阿牛,你临走时,那个什么萧师傅让你说她是你什么人?”
“表妹。哦,对了。”有其父必有其子,张牛也是一拍脑门,“原来大伙是来看她的啊?俺说呢。”
“看看没问题,可是,这么多人,咱家怎么招呼啊?”看着那黑压压的人群,老张头犯难了。按理说,来者便是客,平日里牛家村各户关系也不错老张家也没有和别人结过什么仇,人家来家里,不管怎么样,总是要招待一下。可是,虽然老张家有点家底,可要招待近百人,老张头就是把家底全掏出来,也不够啊?
儿子张牛跟在一边也在为难。
正当父子两个无计可施时,一个声音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张老伯,阿牛,你们不用发愁了,这件事我们萧师傅已经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张家父子回头一看,那个什么萧师傅的李随从正站在一边,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对于这两个明显是骗子的年轻人,老张头可没有那种来者即使客的客气,没好气地出声问道:“这些小事,怎敢劳烦萧师傅和李师傅呢?俺们父子自会支应的。”
看着那老张头难看的红脸,李不易依旧是笑嘻嘻的,耐心地说道:“张老伯,没关系,萧师傅早些时候派小子去村里的小酒馆订下来酒菜,想来应该差不多了,张老伯,阿牛,你们家可有桌子?赶快摆出来,招呼大伙坐下吧?”
啊?村里的小酒馆?
老张头一听心就凉了半截子。那里做菜的材料可是要比自家的粗茶淡饭好很多,当然,也贵很多的。用那里的菜来招待这近百张嘴,那得花多少钱啊?
这不是逼着老张头砸锅卖铁,拆房卖地吗?
想到这,老张头凉了半截子的心一下子就被火气点着了,脸色一沉,严肃地问道:“那李师傅,这个饭钱……”
“这个饭钱萧师傅已经付了,老伯尽可安心。”李不易截住了老张头的话,顺着说了下去,看对方的脸色一下子就僵住了,随意笑了笑,然后招呼道,“张老伯,阿牛,还不快摆桌子招呼大伙。”
“唉,来了。”张牛应了一声,急忙跑出去忙活了。只留下张老头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好奇怪的两个年轻人!
他们这是在折腾什么啊?
真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在想什么。
搞不懂就不想了。老张头甩甩脑袋,看见儿子和那个李随从正在忙乎,急忙也上去帮忙支应了。
不一会,酒菜也送到了。
三个人,就更加忙活了。
此刻的牛家村,终于和平日里有了一丝不同的味道,渐渐地弥散了开来。
朵谷县的县令毛谭,是个大贪官。
其实,朵谷县并不是个人口众多,地域广阔的县城。距上次中州州牧巡检统计,朵谷县方圆不过三四十里,人口也只有区区三万。
这样的县城,能不是一个小县城吗?
但是,就是这样的一个小县城,毛谭毛县令为官数载,竟也能置下足值十余万两白银的家业。
天佑建号,朝廷有律,县官俸禄,一年百两。
这十万余两白银,他不吃不喝一千年,也置办不到啊。
不贪,亦或者,不大贪能行吗?
所以,毛谭毛县令,是个彻彻底底的大贪官。
这位毛县令还是个心细的人。
凡是他判的案子,他管的账目,他收的税款,……,这一切一切经他手的事情,他都要想方设法地捞点油水,充实一下自己的钱囊。即便是这事情有如芝麻粒般微小,他也要要用指甲将这微小的芝麻粒抠掉一半,装进自己的囊中。
所谓雁过拔毛,大概至此,亦已是无上境界了吧?
巨贪的欲,细腻的心,二者相加,让毛谭这位不大的县令,在短短数载便积攒下数十万的家业,当然,也让他所治理的朵谷县是匪患猖獗,恶霸横行,搞得民怨四起,冤屈之多,直指苍天。正巧县令姓毛名谭,顺序一倒,取之谐音,朵谷县的乡亲们给这位贪得无厌的父母官起了个绰号,叫“贪毛”。
何解?
贪毛贪毛,就连一个毛发,他也不放过,能贪便贪。
如此贪官,也算是官场奇谭了。
此刻,在这深夜,这位细腻的贪官,正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仔细地算着自己的账目。
对于算账这种事,毛谭是谁也不相信,特别是查出过几次假账之后,毛谭更是直接将当时的账房先生乱棍打死后,自己的家产便由毛谭自己亲理打理。这每一本账目,毛谭都会亲自查算,每一笔钱是什么钱,数目有多少,他都一清二楚。
其实,说句真心话,比起当一个县令来说,毛谭当一个账房先生才能更体现出他的才能,这么多年了,数十万的家产,他没算错过一分一厘。而且,似乎他也乐在其中,每日在堂上的威武之声早就令他厌倦到心烦意乱,而只有这书房之中的算盘击打之声,才让他心安绪宁,气息通畅,犹如吃了人生果一般舒泰。
每当这个时候,毛谭都是严令县衙内不得有任何人靠近书房,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也得给他在外面候着。这命令自他上任时就给府内传达了,数年来,从没有人打破过。
所以,当局促而又激烈的敲门声传来的时候,置身账目中的毛谭一开始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声音,半晌后,他的脑袋里才冒出一句话:哦,这是有人在敲门。
然后,这毛县令就火了。
“什么人?竟敢如此大胆,竟然在本官算账的时候来打扰本官?不知道本官的禁令吗?不想活了吗?”
一阵官威十足的大喝,让外面的敲门声沉寂了下来。
毛县令怒火稍息,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很快,就有沉浸在账目之中了。
说巧不巧,就在毛县令正要开始新一轮的账目梳理是,门外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这次的敲门声相较于上次,变得更急,更密,更大。惊得毛县令手一抖,不小心将手中的账目撕破了一点。
大事!
出大事了!
但凡一个人痴迷于一件事,那么,他也一定会爱屋及乌的喜欢上所有与这件事相关的事物。
就好像现在毛县令,痴迷于清算账目,所以,他对账本的喜爱,早就超过了他对几个娇媚的姨太太的喜爱。那几个姨太太,他每隔几天才会宠幸一次,稍做放松。而对于账本,每隔的那几天,他都是在账房里抱着这些他心目中的宝贝睡觉的。
毕竟,没了账本,你算哪门子帐啊?
而现在,他心中的宝贝因为外面那不知死活的敲门声而撕破了一点,毛县令心中的怒火可想而知。不过,这次他没有立刻破口大骂,而是轻轻地将手中的账本放好,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在账房中穿行,没有一点脚步声,像是怕把这些宝贝们吓跑了一般。
好不容易走到门口,他轻轻的将房门打开,迅速地闪出身子,然后手脚熟练地回身关门。一开,一闪,一关,三个动作一气呵成,看这样子,这动作也不知道这位身材矮瘦的毛县令做过多少回了,熟练至极,绝不在大堂上拍醒木之下。
厉害啊!
完成这三个动作,毛县令轻轻的松了口气,直起身子,转过身连看都不看,张嘴便骂:“何人如此胆大?不知道本老爷算账之时,不得打扰吗?是不是获活得不耐烦,想吃棒子啊……”
毛县令一边骂一边看,等他骂得差不多了,他也就看清楚了外面的情况。
等他看清楚外面的情况了,他也就发现,自己骂错了。
县衙内,账房门外,站满了士兵了,这些士兵们一手举着火把,另一只手或握刀,或执枪,刀枪在火把的照映下,泛出明晃晃的寒光,让这四五月份的神州西南之地,凸显出一股冰冷的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