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德的脸色依旧不变,不过,他身边几位将领的脸色似乎有点难看了。
“其实,我这北方边关虽然艰苦,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张怀德略略恢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接着说道,“边关虽然天寒地冻,不如南方温和,但是,这不正适合操练兵马吗?偶然有些小的冲突,也好给弟兄们一个锻炼战力的机会。这么多年了,非是小将夸口,小将敢说,小将手下的那些兄弟们的战斗力,绝对不会比我天佑皇朝任何一支兵马差。”
“呵呵,口气倒挺大。”面对张怀德这自信满满的话语,司马德一声冷笑,“那为何你此次你擅自出击,怎么会是全军覆没这么一个结局啊?”
“那全是小将指挥不力,非是弟兄们不战之责。”张怀德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却依旧信心不减,“若是小将的兵马不能得胜,那换作任何一支其他兵马,也绝对胜不了。”
张怀德这话可真说得有点大了。
不过,却没人反驳。
怪了。
“不要和我说你们什么战力强盛,本元帅听的多了。”司马德懒得和张怀德呈口舌之争,“你们不思战场杀敌,立功报国,却总想着什么活路,这能是一个合格将士吗?”
“呵呵。”面对司马德质问,张怀德却是一阵颇有意味却极力掩饰的笑声,“回大元帅的话,别的将士们怎么想,小将不知。只不过,小将的兄弟们,没有谁想当什么军中楷模,只要活得下来,就是万幸了。”
司马德冷哼一声,没有答话,但是,不屑之意却显露无疑。
张怀德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是一笑:“其实,尽管小将治下的兄弟们并不想当这什么军中楷模,不过,其中大部分却早已是言之无愧的楷模了。”
“哦,呵呵,天天想着活路的士兵,还能成为军中楷模。”司马德又是一阵冷笑,“那你到给本帅,文大人还有诸位将军说说看,你治下的兵士,是怎么成为军中楷模的?”
张怀德没有丝毫惊慌,轻轻一笑,胸有成竹地说道:“好,元帅,文大人,各位将军,请听好。刚才在下请调令调到南方的那名士兵,今年才二十有一,自十六岁来我这边关守备,如今已有五年有余,祖上三代都是我天佑将士,满门忠烈。到他这一代,一家五个兄弟,他是最小的,前四个哥哥都已牺牲在了各处守备,什么都没给家里留下,只留下了四个守寡的嫂嫂,还有六个孩子,连上他那年过年近六旬的双亲,家中一共十三口,就指望着他这点军饷活命。这孩子,边关磨练五年,立下的战功虽然不多,却绝对比的过很多将领,只因家中无钱无势,使得他一直无法擢升,但他却没半句怨言。大元帅,文大人,诸位将领,你们说句公道话,这样的将士,他该不该成为军中楷模?”
司马德没有说话。
倒是他身边的文书元悠悠地说道:“张将军,下官插句嘴,既然这位将士满门忠烈,却为何没有享受到帝赐福荫啊?”
“呵呵,帝赐福荫?”张怀德轻蔑地一笑,“如今虽然是天下太平,盛世景象,但是,那帝赐福荫,却依旧顶不过那横行乡里的恶霸污……”
“行,下官明白了。”
文书元适时地止住了对方的话头。
“还有。”张怀德还没说痛快,“刚才小将说的那名想要告老返乡的老兵,众位可知道,他如今多大了?”
没人接话。
“他九月初九的寿辰,算算下来。”张怀德略一思索,“今年正好是他的花甲之年。”
花甲之年?
众人一愣。
“诸位也觉得奇怪吧?”张怀德早料到了众人的反应,“我天佑大律,军中满五十者,便可告老返乡。不过,这告老返乡每年都有限定名额,而且要经过兵部和户部审批方可。也不知道怎么的,我这位兄……啊,不,该说是在下的叔父辈,每次都无法通过审批,说来也怪,不知怎么的,五年一次的轮换调防,也总是轮不着他,所以,这边关守备,他一守就是四十年。”说到这,张怀德看见了众人眼中那不信与怀疑,更多是惊讶的眼神,又是自信的一笑,“不过列位莫急,不是在下吹嘘,随便让其他一位精壮士兵与我这位大叔单挑,都未必是我这大叔的对手。诸位,这算得上军中楷模吗?”
厅堂内依旧一片安静。
“如今北方游牧联盟集结了近四十万大军屯于边关,这等举动任谁都看的出其中的不轨之意。”张怀德终于收起笑容,严肃中带着些悲凉地说道,“若是战事一开,我这边关守备便是首当其冲。所以,这两位将士,小将是无论如何也要将他们送走的。”
应该的。
“好,他们两人应该被送走。”司马德终于受不了这些闲话了,“可这些到底和你擅自出击有何关系?”
“呵呵,元帅。”张怀德无奈地苦笑一声,“你该不会以为,我治下就这么两个军中楷模吧?”
闻言,众人皆是一震。
“呵呵。”
一阵凄惨的苦笑,张怀德说出了这个早已在众人心中呼之欲出的答案,“小将治下像这样的兄弟们还多着呢,而且,他们也不是最惨的,只不过,他们两个是这次最有希望离开这里的两个兄弟罢了。”
还不是最惨的?
“本来,小将并没有想过为什么贪功而擅自出击,违抗军令。只是,小将治下士兵多有牵挂,此次游牧联盟大举备战,使得军中人心惶惶。如此情形,怎能应战杀敌?小将为此头疼多日。”
“后来,经人偶然提起,小将想起我天佑大律中,有立功者可酌情调派,小将一者,稳定军心,二者,也想给那些牵挂太多的弟兄们谋条活路,所以,才擅自出击,小将并非为贪功,请元帅明鉴。”
“哼,谋条活路?”司马德冷笑一声,“那你带走的那些士兵想必都是牵挂太多的吧?有几个回来了?”
这回,轮到张怀德虎躯一震。
仿佛是被那天上的雷神用他最大的神力化作无坚不摧的巨锤,重重地再心底敲了一下。
那一震,极快,却也极猛。
厅堂中的所有人都感觉到好像是地震了一般。
“禀元帅。”张怀德的声音变得极为清晰,“小将此次带出士兵共有五千零一十八人,回来的只有一十九人,连小将在内。”
张怀德带出去士兵五千零一十八人,加上他,就是五千零一十九人。
回来的,一共十九人,也连他在内。
那就是……
一共损失了五千人,正好。
这里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包括文书元,以及礼部侍郎的顺从。
五千人,就这么没了?
“这就是你给你治下士兵谋来的活路?”
司马德这次的语调,更加的怪异了。
“小将只求一死。”
张怀德不再言语了。
“放心,你不会活太久了。”
司马德手一挥,身边便闪出两个士兵,将张怀德带了出去。
这战争还真是可怕。
皇上说的一点都没错。
文书元胆战心惊地轻轻舒了一口气。
看着那慢慢被带出去的张怀德,文书元又叹了口气:治军五戒,“廉”“义”“礼”“仁”“信”,这张怀德果然是“义”字过头了。
唉,当兵的,也是人啊……
北方草原辽阔,所以,养育出来的草原游民性格爽直,没什么弯道肠子,就如同那可让清风徐徐吹过的一马平川一般,毫无遮掩。
这样的民族,平时大多是放牧之人,骑着骏马,牧养着自家的牲畜,酿造着自家的奶酒,优哉游哉。
不过,一到战时……
因为辽阔的草原无边无垠,部族之间,邻里之旁,甚至是亲族挚友,相隔近者也是百八十里,所以,骑马对于北方游民来说,那几乎是和吃饭一样重要的事情,也因此,这里的百姓人人一身好骑技,驭马之术,当真是天下无双。
游民之称,也是因此而得。
天天驾马,驰骋于草原之上,怎能不当之无愧一个“游”字?
所以,到了战时,这些平日里的放牧之人,便成了战场上迅雷疾风般的骑兵,一旦策动,便如滚滚洪水般无可阻挡,而这汹涌澎湃的铁流所到之处,留在其后的,就只有那残桓断壁,血流成河的狼藉,以及那深深地印在灵魂之中的恐惧。
这就是天下闻名的“草原洪流”。
而如果到了胜利之时,那又是一番别样的热闹景象。
现在,那草原之上特有的毡包里,就是胜利之时的热闹景象。单听那嘈杂而又豪放的笑声,就知道这热闹景象一定是非常热闹。
只是,在下此刻想看的,却并非这热闹景象。
诸位,且请随在下来:就在众多热闹的毡包之外,钉着很多木桩,拴着很多的马匹。
而在这些马匹上,拴着很多包裹。
也不知道这些包裹里面装着是些什么,圆圆的,还不时地往下滴着什么东西,有些稠溶,黑夜里也看不清楚。
而在这些马匹之中,有一道身影在不停地穿梭着,颇是引人注目。
这身影也真是怪异,不进来回穿梭于马匹之间,而且,每经过一匹马,就停下来,仔细的翻看着马匹上的那些包裹,小心谨慎,生怕遗漏了什么一般。
这是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