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小凡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慢,仿佛都过了半个世纪,太阳还是那个样子,依然没有往西挪动一点位置,还在空中发射着耀眼的光芒。
父亲还呆在书房里没出来。一个下午,他就坐在沙发里,手里拿着她母亲的一缕青丝,长吁短叹。
他早已知晓,沈一涵去找刘大牛商谈结果被骂的狗血淋头的事。
季小凡在父亲的书房门口已经走来走去了几个来回,几次三番想推门进去宽慰父亲几句,但她本也不是能言会道之人,思来想去,竟觉得无论怎么说都不够妥帖。
自己心里难过,坐下来细想越加觉得难过。
在房里转了几个圈,觉得找些事做心情可能会比较好些。于是季小凡拿了块抹布,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擦起地板来。
等到她把几个房间的地板擦得光亮如镜的时候,才发觉时针终于指向六字。
房间里的光线逐渐趋向朦胧,父亲还在书房。
季小凡推开门,父亲正手里执着一支毛笔,饱蘸着浓墨,挥毫书写着什么。
季小凡上前一步,原来写得是一首词。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竟抛弃。 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
季小凡轻轻地读着,抬眼望向父亲,“爸爸……”
“纳兰性德的《金缕曲》,有没有读过?”
“没有……”季小凡摇头,“不过我能读懂。”
“纳兰性德是清朝康熙时期权倾朝野的相国明珠的儿子,他二十岁时,娶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为妻,两人成婚后,夫妻恩爱,但可惜的是三年后卢氏夭亡。”许知远放下笔,停了会儿,又接着说,“你妈死了二十多年……”他沉沉地叹了口气。
季小凡只觉得心酸,叫了声“爸爸。”却又不知如何安慰。隔了会儿,她才说道:“爸爸,闷在家里不好,我们还是出去走走。”
“也好。”许知远看了眼女儿,又看了一眼摊在桌上的宣纸,点点头。
小路偏僻,空无一人,两人在暮色里慢慢走着,都不说话。天边,最后一缕太阳的余晖也被铅灰的云层所吞没。
转过一处屋角,一股馨香扑鼻而来,定睛看时,原来是道路旁的一大丛密集葳蕤的野蔷薇,油绿的枝条上,布满尖刺,上面挂满了黄绿色椭圆的花蕾,以至枝头都被压得弯下了腰来。
许知远走过去折了一枝嫩枝,然后从断处开始剥皮,不一会儿,他的手中就有了一根绿盈盈的小枝。
他把手中的小枝一折为二,递给季小凡。
“这能吃。”季小凡边说边把枝条往嘴里送。
“是能吃,我和你妈小时候放学也总是拗了吃。”许知远抚摸着一个圆鼓鼓的花苞,“此恨何时已,小凡,你妈活着我带不走她,她死了,我却还是不能带走她……”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爸爸,慢慢来,一涵在想办法呢。”小凡宽慰着他。
“上坟那天回来后,我这几天晚上总是做梦,梦见她一身破衣烂衫,泪眼汪汪望着我,嘴里在说着什么,我奔过去想拉着她一起走,刘大牛的妈却突然冲出来,拿着大扫帚朝着我和素兰劈头盖脸地打过来……我从梦中惊醒过来,看着清冷的月亮挂在中天,想着不几里外你妈的坟地,这一刻,我恨不能立刻冲到坟地,把你妈的棺材挖出来……”他终于忍不住,任眼泪从清癯的脸上掉落了下来。
“爸爸,总会有办法的。”季小凡拿出纸巾细致擦着父亲的眼泪,对着他说,也像对着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