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涵望路兴叹。这里的道路真是不敢恭维,满路的碎石,到处坑坑洼洼,凹凸不平。汽车行驶在上面,人一会儿猛地向上一窜,仿佛心都蹿到喉咙口了,还没等你缓过劲儿来,车又突然一沉,喉咙口的心一下子又下去了,仿佛坠到了无底深渊似的。
“小凡,这简直是开过山车!”沈一涵边开边抱怨。
季小凡也皱了皱眉头,“真的是隔一个市就好像换了一个天地,咱们那儿,早就村村通公路,通自来水了。”
“小凡,心田,下车了。”沈一涵停了车,从车上下来给老婆孩子开门,“这儿是你的出生地。还有没有一点的印象?”
季小凡下车,前后左右地打量,这个村庄也早已经旧貌换新颜了,几乎每家都建起了白墙黑瓦的楼房。但只有一家例外,还是五间黄石垒砌的矮屋。每间屋子都开着窗户,但只有一个窗子的窗格里还有玻璃在坚守岗位,忠实地为主人尽着遮风挡雨的职责。其他的,全都像被挖了眼睛似的,张着黑洞洞的窟窿,让人望而生畏。门口也乱七八糟的,两边都胡乱地堆着稻草,两只裹满黄泥的胶鞋一只高一只低地被扔在左边的稻草堆上,一只黄猫懒洋洋地躺在那儿晒太阳,看到人来,喵呜一声逃走了。
季小凡摇摇头,“我不记得,一点都没印象了。”
许知远搀着心田的小手走过来,指着五间矮屋不无感慨地说,“这是刘大牛家,五间屋,当时他们家也算村上数一数二的人家。可惜那家伙不成人,好喝喜赌,脾气暴躁,素兰死了后,他也没有再娶得上老婆,后来又脑子发昏,跟着人家到工地上偷钢筋……”
“爸爸,我们到妈妈的坟上去吧!”小凡从后备厢里先捧出了一束花,递给心田,“心田,我们去看外婆了。”又弯腰去拿纸钱。
“我来。”沈一涵把季小凡拨到一边,弯腰拿出了一大袋子的纸钱,拎在手里,这是他们一家昨夜亲手叠出来的。
初夏的田野,大多植物都在走近结果阶段。油菜花开已经接近尾声,多数油菜都已经结出了细长如针的荚,丰收的希望正在其中孕育;麦已灌浆,肥圆的麦粒躺在透明的麦衣里呼呼大睡;只有大片的紫云英,仿佛紫红的绸子覆在碧绿的叶子上,又像是天边的红云低浮其上,如火如荼,生机勃勃。天地如一个巨大的香水瓶,散发着各种植物的清香。
“到了,小凡这就是你妈的坟。”许知远停下脚步,指着掩藏于众多高大植物中那个小小的坟包说。
“素兰,我们的女儿找到了,她没死,还很有出息,外甥都有五岁了,他们都来看你了。”许知远蹲下拍着坟头伤感地说,“你在地下就安心吧。”
“许知远,你有什么资格到我老婆坟上来?”远远地,窄窄的田埂上一高胖的老头气喘吁吁地奔过来,挥舞着双手大喊着。
季小凡抬眼看向曾经置他于死地的人,这么多年,她早已经忘却了他的具体面目。
“也好,刘大牛,索性跟你说个清楚,我还要把素兰的坟迁到我家去。她活着我没能带走她,她死了,我就把她的棺材带走。她在你家受了多少苦?”许知远站起来,对峙着刘大牛。
“你做梦!程素兰生是我家的人,死是我家的鬼!”刘大牛双眼喷火,食指点着许知远上下抖着。
“你也别做梦!素兰的棺材我是定见是要迁走的!哪怕比登天还难我也要做到!”
“那我告诉你,你试试看。我只要有一口气,你就别想!”刘大牛想了一下,觉得不对,又补了一句,“我死了你也别想!”
双方互不相让,虎视眈眈,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
“外公,这个人好凶,我们不要和他烦。咱们给外婆烧纸吧。”心田从父母身边奔过来,仰着头睁着黑漆漆的眼睛问。
“好。”许知远看看可爱的外孙,点头答应。
“许知远,你敢烧烧看。”刘大牛一步跨过来,一把攥住许知远的胸口,“许知远,你不要欺人太甚!我监牢也坐过,我有什么做不出?我一个光脚的还怕穿鞋的?”
“你冷静点!”沈一涵上前,把刘大牛的手从许知远的胸口移开。
“你算是老几?”刘大牛歪着头上下打量着沈一涵,又看了一看站立一旁的季小凡,露出嘲讽的笑,“呵,你个贱货当年打不死你,还有老公儿子了!”
“你!”季小凡气结。
沈一涵也生气了,“你这算什么话?
“什么话?老子就是要这样说!怎么样?”刘大牛挑衅似的盯着沈一涵,一副无赖的嘴脸。
“一涵,别跟他一般见识,爸爸,我们走。”小凡拉过想要冲过来的父亲,扭头说,“一涵,你抱心田。”
“许知远!这些黄钱你拿去用吧!”刘大牛边把黄色的纸钱挥洒得满天飞,边大声地冲着季小凡他们喊。
“哈哈……”远远地传来刘大牛得意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