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鸣父母的返程,也是灰灰的。一鸣没有责备高洋一句话,这样使高洋更加难受,她都希望一鸣能开口骂她一顿,或者让他俩真正搞的很僵,也就没这份歉疚了。可一鸣偏就这么平平淡淡的面对。高洋见了他比见了陌生人还不自在。她不知道一鸣对她到底是什么心态,她对一鸣几乎完全是怜悯而没有爱了。她实在不想祈求一鸣什么,也许就像老熊说仁奇的那样,必须先把婚姻解除了,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面对她,那时彼此才能真诚相待。否则,你会永远处于纠缠不清的混乱中。
高洋默默地去恢复了银行帐号,把家里的欠款都还了。一鸣也没有为此说出半感激的句话。也许他根本就没有看欠款的数目,或许根本就不介意。高洋都无所谓了,她只求心里无愧。圣路易斯学校的录取和资助都来了,本该是喜庆的事,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仁奇决定走了,高洋也搬回了自己的家。仁奇那边高洋帮他收理房间,能托运的东西她都帮他打了包。他们要按规定的时间交房,房屋的卫生要由房管处来检查。仁奇忙着在学校办理手续,高洋在家里帮他清理房子。
几多风雨几多春秋,回首来,苍凉!高洋想着这些朋友,想着这些年来的友情,心中不免有些离情惆怅。仁奇的婚姻将会怎样?自己的婚姻又将如何结果?都无法让人提起精神。“中国村”内的风言风语,“好心人”的刨根问底,更搅得她心烦意乱。高洋正默默干着活,突然推门进来了仁奇的媳妇。高洋没有想到这女孩还有心来送仁奇。
“你也来送仁奇?”
“嗳!”她轻轻一声,便低头走了进来。
她放下了手里的包,转身就到厨房做起清洁了。高洋一边擦着玻璃,一边打量着她。她的气色看起来不如先前那么水灵了,但干起活来却十分麻利,也许是餐馆里锻炼出来了。她一直不讲话,高洋同她从前就不熟,加之她和仁奇的矛盾,感觉跟她很疏远。可今天,她的一举一动都让高洋觉得好奇。仁奇近来很少谈起她,高洋很少提她。她干什么还要来这儿引他伤痛呢?自从这女孩出走后,仁奇一下变得很沉重,不再像从前那么多言语了,也突然间成熟了。高洋能理解,感情上的创伤太伤人。
这时仁奇也匆匆回来了。他一推门,也有一点惊奇,但马上就恢复了平静。
那小媳妇听到了他的声音,没有抬头,专心做着清洁。
仁奇走了过去,抢过她手里的清洁剂,轻声说了一句:“你快坐在一边休息吧,我来干!”她执意不肯放手,也不说话。
“这东西药味重!你到卧室收理东西吧!”仁奇强调了一下。
她抬起头来,眼泪哗哗流了下来,跑进了卧室,关起了门。
高洋好奇怪,她不明白。
仁奇冷静地对高洋说:“对不起!她怀孕了。是……我让她回来的。”
高洋手里的抹布掉在了地上,她惊呆了,心想,这对鸳鸯情又该怎么了结啊……
第二天,仁奇要启程了,几个朋友都来送行,那姑娘已经坐在车里。这分明是一块上路的。姑娘低着头一言不发,仁奇坦然地和大家握手告别。
此时此刻,最忿忿不平的还是苛月。几年来,仁奇和他们相处一起,兄弟姐妹般的亲,短短一年的时间,大兄弟被这个小女人折腾的散了精神,她心疼啊!上帝怎么就这么不明事理让好人不得好报?还能再责怪他吗?苛月一看那女人两眼就冒火。心想,仁奇现在好了,不再是穷学生了,有工作有指望了,你个小女人就回来了。还打算怎么再折腾呢?
仁奇走到苛月面前,低下了头,说:“是我让她回来的。人幼稚,年龄也小。以后的事慢慢再说吧!”
苛月心里沉重,但也不知说什么好,还是走到那姑娘的窗前。苛月扶着窗边,露出了大姐的风度,说到:“你要好好注意身体,有机会我们再见面。祝你们一路平安!”
那姑娘终于抬起头来,又泪眼汪汪了起来。她扶着苛月的手,深深地点了点头,说道:“谢谢你们大家!你也多保重……”
他们走了,离开了曼哈顿。
仁奇一家刚走几天,苛月和老熊这边就立即行动上了。老熊匆匆结束了学业,他本来可以在学校一边干一边等工作的,但他实在厌倦学校生活,尤其不愿太太再住在这个没文化的“中国村”里。他结束了论文答辩,决定把全家一起带走,直接去找工作。而苛月却恋上了这个“中国村”。她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说走,她还真的有些舍不得离开。她知道这一走,从此就再难返回这种环境里了,他们的小家将孤独地飘零在这块陌生的土地上。对于他们这批人来说,移民已经让他们失去了原来的朋友,结束学业又使他们失去现在的朋友。将来会怎样?也许会有新的朋友,但从前的失去永远无法找回了。
还使苛月放不下心的是高洋。她们姐妹一场,这一走,不知何时能见上面,尤其是眼前的这场恩恩怨怨。尽管一鸣在处理家庭问题上对高洋有所伤害,可一鸣也是不得已为之啊!苛月很同情一鸣的处境。他孝敬父母,从养育之恩的角度上,儿女对父母是该谦让的。自古中国传统“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让子亡,子不得不亡。”延续到今天,虽不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光阴世道,但潜意识里的尊老爱幼,放在我们这一代年轻身上,依然有着它浓厚的专制色彩,何况老辈?一鸣就说,父母再有不是,就是出手打了他们,又能怎么样?年龄再大,在父母面前还是孩子。我们小辈的人,能象对平人那样一针见血、无尊无辈地当面指责老人吗?作儿子的可以容忍,作妻子的就不能忍让吗?她没有,就因为这一点点原因,就要提出离婚。
一鸣实在想不通高洋怎么会这样。他真后悔当初让高洋去堪城打工,让她在堪城认识萨姆。他也后悔当初没有及时阻止他们之间的往来。事到如今,他还能怎么去责备高洋?看在多年夫妻的份上,看在死去的岳父、师长的份上,他宽容了高洋。直到今天,他也没有再为自己多想一点,他尊重高洋的选择,只要高洋能生活得比自己好,就是他最大的安慰。
苛月被一鸣感动了。她对一鸣一向有好感,尤其是在处理这个问题上,他又表现得如此大度,不能不对苛月有所触动。她想,就算一鸣曾经再有不到之处,这么多年的夫妻了,看在他现在的人品上,高洋也该原谅他。她想说服高洋,使他们即将破裂的婚姻有所缓和。可目前高洋面对着不仅仅是一鸣一个人,最大的障碍还是一个洋鬼子的问题,这就难了。苛月也知道,一鸣无论从经济上、社会地位上和个人的情趣上都无法与萨姆竞争。可这个男人,必竟还是一个洋人啊!怎么讲和我们中国人跨着一道鸿沟。一个外国人,怎么能让一个中国人完全地了解呢?他今天是爱你的,他能保证你的一生吗?婚姻不能一时冲动啊!在苛月眼里,乃至其他人的眼里,一鸣都是一个难得的人,他性情温和,待人谦虚、礼让,工作兢兢业业。面对高洋的这个朋友,他也是如此宽宏大量。一个男人能做到这一步不容易了。苛月想,这种事要是落在老熊的身上,就算放了妻子,也放不了那个男人的活命。冲着这一点,高洋也该冷静地考虑考虑一鸣的重要啊!她准备全力助阵一鸣了。
“你真的爱他吗?他又真的爱你吗?你难道就不念一点旧情,再给一鸣一次机会了吗?”
高洋知道苛月和一鸣交淡过。高洋对一鸣的确已经没有一点激情了。她很伤心,她伤心一鸣,伤心他到现在还没有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自己的欠缺,反而把他们婚姻破裂的最终原因强加于别人,满腔的怨恨归于第三者。他所表现出的冷静,他所表现出的宽大的胸怀,那些所谓的君子气量只能让高洋更加失望、反感。
“你也以为我到圣路易斯是奔萨姆的吗?”
不是为这个还是为什么?苛月不解地望着高洋。
高洋无奈地摇摇头。也许是一鸣无意识的流露,风言风语中大家都以为高洋是找到了一个洋人。高洋没有去深究这件事,必定浪由风起,她也不否认自己的爱。可一鸣借以树立自己的形象让高洋感到大大恶心。农民意识!中国男人最最可悲的自以为是在他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他为什么就不能首先反省一下自己、解剖一下自己呢?总是把一切的责任推给别人。他所失望的不仅仅是一鸣一个人。她已经无所谓让所有的人理解自己,包括自己的朋友。在这个环境里,在这个“中国村”里,她觉得太累了。她恨不能马上离开,远远地离开这里。
也就在这时,安怡的母亲又来到美国了。这次是老两口一起来的,专程来给送珍珍的。林妈妈他们没有直飞芝加哥去找安怡,而是在堪萨斯中途下机,到曼哈顿来先见建法。
建法兴奋极了,几天前就坐不住了,买了一大堆玩具,又给他们准备了一套全新的铺盖,吃的预备的更是应有尽有。他深知岳母的苦心,感激中他苦苦等待着。现在终于去机场接人了。
林妈妈一到家就赶上苛月、老熊一家要走。老人建议他们到芝加哥去找工作。建法也表示忙过之后可以先行一步,帮他们找房,这样一家到了新地方不至于忙乱。老熊谢绝了他们的好意。他说,四海为家,芝加哥工作是好找,他更喜欢先到一个中小城市,这样利于苛月和孩子。
苛月他们说走就要走了。她真的舍不得离开啊!她的朋友,她亲手耕种过的小自留地,这儿的一草一木。她看着朋友们,看着她居住了几年的“小村庄”,不禁泪眼淋淋。
他们走了,带着对朋友的牵挂和衷心的祝福。他们租了一辆搬家车,带了一些实用的家具,开着大车,拖着他们的小车,离开了曼哈顿。
“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无端更渡桑干水,却望并州是故乡。”
一个个都走了,浪游天涯,哪儿是故乡啊!
高洋这里,一天天就在这种无奈的忧思中过去了。林妈妈亲自踏上门了。高洋心里有一堆的委屈,见到她老,一下扑到了她的怀里,痛哭了起来。林妈妈没有急于让高洋解决这件事,她也建议让高洋先冷静一段时间。总之,一日夫妻百日恩,能挽回尽量挽回。
林妈妈说,安怡那边也是,尽管对建法满肚子怨悔,可还是夫妻一场,难舍旧情。林妈妈深知女儿的心思,所以她一定要先到建法这里来。安怡是珍珍的妈妈,建法是珍珍的爸爸。安怡想女儿,建法也想女儿。林妈妈毅然决然把珍珍先带给了建法。珍珍这孩子实在乖巧得可爱,在机场一见到建法就扑上去,一个劲地叫“爸爸、爸爸”,建法都忍不住哭了。孩子好可爱,问她爸爸:“妈妈怎么没有来接珍珍呢?”建法当着孩子的面一口托出:“等爸爸忙完,就带你去找妈妈。”
林妈妈了解到建法的课早已修完,论文阶段伸缩性很强,现在答辩也行,以后答辩也可以。这种情况下,林妈妈决定暂时住下来陪建法,一是让他和女儿多呆一段,二是督促建法早日结束。林妈妈说:“安怡是我的女儿,建法是我的儿子。安怡需要照顾,建法更需要照顾。”
此时,安怡还不知道她的父母刚刚经历过生离死别。安怡的奶奶去世了。安怡和建法都很热爱老奶奶。老奶奶一生辛劳,一生充满慈爱。林妈妈告诉建法,奶奶最后的愿望就是他们一家三口幸福。老奶奶一生信佛,很早时家里供着佛堂。“文革”期间,家里的佛堂被砸了,老人也被赶出了家门。为了不给儿女添麻烦,老人此后就再没有去过寺庙烧香拜佛,把敬佛的心都付诸在生活的实践里。她从不抱怨,处处为他人着想。老太太最后不能动了,心里就想念佛陀,她说真想给佛陀敬一柱香啊!为了还老人的心愿,安怡的爸爸专门去了寺庙,从庙里请来了开过光的佛象,在家里专门为老奶奶设了一个佛堂。就在那一天,奶奶突然能站起来了。她点燃了香,向佛陀膜拜。她说安怡和建法走的太远了,请佛陀关照他们一家。家里人看着老奶奶精神了起来,也许能再多活两年呢。奶奶也说她不会死了,欢喜的躺了下来,说这下可以安心休息了。可这一睡下去,奶奶就再没有醒来。奶奶火化那天,天特别的美,大家也都没有太悲伤。殡仪馆的老师傅在奶奶的骨灰里发现了一粒闪光的彩石。他寻问老奶奶是不是佛徒?这是一颗舍利花啊!千万个人才有一个的。他让奶奶的家人好好收藏,谁收着谁就有福了。念叨家里人没一个懂这个,只有建法他们知道神,于是,他们就将奶奶的舍利花带出来了,想让他们收藏着,图个吉利。
建法接过存放着奶奶舍利花的精制小木盒,双手举到额前,向奶奶叩首问安。他发誓一定要珍爱着她视同家宝,要世代传下去。
建法看着可爱的女儿,慈爱的老父母,决定立即结束学业,带全家一起回到安怡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