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年初,老熊终于收到了法院的传票,将在一月中旬审理他的车辆事故案。
这一天终于到了。苛月对这次上诉几乎没报多大的希望。他们所面对的是北美一家最大的汽车保险公司,他们有雄厚的律师队伍。就连老熊自己的保险公司都表示无能为力。但老熊却不想放弃这次机会,他进行了充分的准备,确信自己能打赢这场官司。苛月却只当让他去认识一下美国的法律,寻个教训了。
仁奇一早就过来了,很也很担心老熊受打击后会再生什么事。一到苛月家,一个人就默默祷告上了。
仁奇陪老熊前脚走了,苛月在家实在坐不下来,也开着车后脚跟去了。
这是市政府的一个小型法庭,座落在市中心。苛月怕孩子出声,坐在了最后一排靠出口处,以便临时应急。除了仁奇,老熊系里的其他两个同学也来作陪了。开庭的时间还没有到,在场已经有很多人。这里的案件很多是有车辆事故来法庭解决的。法官席上还空着的,女秘书早已坐在旁边等候。这时女秘书突然站起来,对着观众席上的人们开言了:
“尊敬的法官先生到!请大家起立!”
法官手里拿着卷宗,大步走向法官席。他严肃地扫视了一下在座的各位。
“请坐!”
法官也坐下来,开始一个案件一个案件的审理。
先上去的是一个很年轻的美国人。
法官先生说道:“请向《圣经》发誓,你讲的是真话!”
“我发誓!”
“请讲。”
小伙开始陈述:“我在大学路行驶中,突然发现前面有两个女生横穿马路,我紧急刹车。一个女生冲过去,另一个女生跑到路中间时有些犹豫,因为车速快,路面又有冰雪使车轮打滑,没有刹住,把后面的那个女生撞到左边的坑里。警察报告说:两个女生在右边的人行道上行走时,我开车把她们从右边的人行道上撞到左边的坑里。判是我的责任事故,判我负责赔偿一切损失。”
法官问:“在你行驶的前方有人行标志吗?”
“没有!这段路我非常熟悉,几乎天天通过。”
法官笑了笑说:“这份报告和证词都很可笑。你就是撞上她们,也只能是把她们撞到右边的坑里,而不是左边的坑里。你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小伙摇了摇头。
他的案子在法官的大笔下很快就断了。美国小伙子仰起了他自豪的脸,对观众一笑。
几乎每一个案件都是在十五分钟内断案的,简单明了,没有什么激烈的辩护。
“下一个。熊奇伟!”
法官叫到了老熊的名字。同时也传了被告。苛月心里砰砰打鼓。
老熊走了上去。苛月看得出他的手脚在微微地颤抖。
被告方的法律代表也走了上去。他身着西服革履,灰白的头发,消瘦的身材,浓眉下一双深邃莫测的眼睛,年龄六十出头的样子。他健步走向被告席,将手里的卷宗放在桌前,然后拉了一下衣襟,心神坦然地坐下。
苛月一下惊呆了。只见见仁奇和他的两个同事也都在面面相觑。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对方会派出了这么一个老谋深算的家伙。完了!观众席上的一些人也都心里有数地摇了摇头。苛月几乎不报任何希望了。
法官看了一眼老熊,开言到:“请你向你的姓名发誓,你所讲的是真话。”
“我发誓!”老熊举起右手。
“请讲述!”
“事故发生在二十四号公路与肯堡街交叉处。当时路上车很少。出事前,我在二十四号公路右边的车道上行驶。大概在离交叉路口二十米远处,我看到对面有一辆卡车慢慢减速准备左拐弯。这时前方的红灯变绿灯,我开始加速。在我左边车道前方还有一辆白色面包车和我同方向行驶。当接近交叉路口时,我突然发现卡车也在加速,我紧急刹车,但已经来不及了,还是与卡车相撞。于是卡车司机打电话叫来警察。”
法官向被告方律师问:“你有什么话要说的?”
律师沉着老练地站起来说:“我们有警察的报告。报告上说卡车是在有绿箭头时进入交叉路口,进入以后绿箭头消失。另外我们还有一份证人的证词,证明卡车是在绿箭头时进入交叉路口的。”律师走上前将材料递给法官。
法官将材料收上,向律师问到:“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律师摇摇头,两手往开一摊,似乎是很明了的事,没什么可再说的了。
法官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拿起笔,准备定案了。老熊显得有些紧张了。法官连最起码的一句公式话,“你还有什么话要讲的吗?”都没有向他问,案子难道就要断了?多少天的精心准备就这么草草了解了?此时苛月心一下子也凉了。
“尊敬的法官先生,我还没有说完。”老熊突然冒出了一句。
法官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老熊,又看了一眼观众席上的人们。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得不放下笔。
“你可以继续讲。”
老熊振作了一下精神,说:“可以提一个问题吗?”
法官点头表示同意。
“请问证人当时往什么方向开车?”
律师急忙翻阅了一下卷宗,他似乎对这个问题没有丝毫的准备。
老熊提醒到:“此人是否开着一辆白色的面包车?”
律师回答:“对!这一点我可以准确回答你。”
“好!既然是这样,这个人根本没有资格作卡车司机的证人!”
“为什么?”法官先生问。
“因为他跟我走同一个方向,他怎么能看见对方的绿箭头呢?”
法官点点头,表示同意。
“另外,警察的报告说卡车是在绿箭头时进入交叉路口,进入以后绿箭头消失。该报告同时也承认我在绿灯下进入交叉路口。就按他们的说法加以分析判断,结论应该是这样的:卡车应该完全通过了交叉路口。因为从对方绿箭头消失到我方绿灯出现,有三秒钟的间隔。他经过三条车道,每条车道的宽度是四米。卡车那时的速度至少为每小时二十五公里,也就是每秒七米,三秒种内卡车行进二十一米,而三条车道宽度仅为十二米,他应当有充足的时间通过交叉路口。”
法官立即提出疑问:“你怎么知道绿箭头出现到绿灯出现有三秒钟时间?”
“我有市政厅交通管理部门的证明材料。”
“你怎么知道卡车的速度在每小时二十五公里以上?”法官追问。
“其一,这种大卡车行进速度一般至少为每小时二十五公里;其二,卡车司机声称他急于完成转弯;其三,出事后,我的车全部报废,并且被卡车横向冲出五米远。法官先生,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从物理力学的角度详细论证。”
“不必了!”法官摆摆手,他完全理解了。
“对于警察的报告我表示怀疑。”老熊再次提出。“事故发生后,是卡车司机打电话叫的警察。五分钟后来了一个警察,随后又来了两个警察。我们都知道,在警察执行任务中,任何一个警察的亲属和朋友想与他们通话,都能及时联系上。在事故处理完毕以后,我曾问一个警察:你认为是我的错误吗?他说:我不认为!这是其一;另外,既然事故已经处理完毕,为什么警察还有必要跟卡车司机单独在一起谈了至少四十分钟?”
“你怎么知道?”法官立即问道。
“事故处理完毕以后,其中一个警察把我送回学校。我回到办公室休息了一会儿,又给我妻子挂了电话。然后我将事故前后详细过程讲给系里的同事。我妻子来了以后,同事都劝我去医院检查一下, 因为我的颈部有些扭伤。当我们去医院再次通过现场时看到,警察和卡车司机依然在那里。这段时间至少有四十分钟。我有人证。”
老熊头转向观众席,两个同事举起手来。
法官点了一下头,表示看见。
老熊接着说:“我是一个外国学生,在这里没有任何亲戚,更不认识任何警察。我有一个美满的家庭,美丽的妻子和一个可爱的儿子。我一向严格遵守交通规则,没有丝毫蓄意肇事的动机,更不可能去自杀。我以人格担保向法庭陈述事实,希望得到公正!”
法官认真地听完老熊的辩护,亲切地问到:“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这是事故前后的详细报告、现场照片、图解及有关证明材料。请法官过目。我的话讲完了。”老熊把所有的材料递了上去。
此刻,法庭里鸦雀无声,只有法官翻材料、写字的声音清晰回荡。苛月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突然法庭里爆出一阵热烈的掌声。一股热流涌上她的心头,苛月的泪水夺眶而出了。
老熊走了下来,同事们激动地走上去跟他握手。苛月再也忍不住了,她抱着孩子跑出法庭,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