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门口传了伞尖用力击地的声音。陆元过转身,带着已经麻木了的神经,只是瞥了一眼对方。
“刚才应该很精彩吧!”来人颇有礼貌地摘了帽子,微微鞠躬。
陆元暗暗咬牙,暗道,真是无孔不入。
“不要误会。”黑衣男子似乎从陆元的表情读出了他的猜想,道:“连我的手下都能看破你们是在演戏,我就更没兴趣过来看了。”
“那还请阁下直接说。”陆元一脸嫌恶地看着他。
“没阅历的学生就是没礼节,那我也不客套了,我只问一件事,你父亲的事,你有跟着参与么?”
明明是个再简单清晰的话题,陆元却停顿了很久。来人的身份不明,但是可以推断出他绝非一般人。想想自己的父亲死得不明不白,陆元长叹了一声。
“怎么?”男人透过鼻梁上的眼镜,弯着眼角看着他。
“有。”声音不大,却令对方变了脸色。
“有。”陆元加重了语气,又重复了一遍。
“瞎话!”黑衣男子恼怒地原地踱了几步,然后重新戴上帽子转身就走。
严玉致不过出去买了几份夜宵,回来就看到警署门口黑压压围了一群卫兵,立即明白了什么,跑着冲向审讯室。
“你很清楚你刚才说了什么。”黑衣男子停下脚步,转头面对着陆元,扶了一下眼镜。陆元却根本不理会他。
“把他带走。”对方叹了口气,冲自己的手下挥了挥手。
“王亚樵!”两名刚要进审讯室的卫兵从后面被人撞了个趔趄,严玉致倏然冒了出来,冲眼镜男子大吼。
他单手揪着王亚樵的围巾,拖着他疾步走进审讯室内。“你凭什么带走他!”严玉致抓着围巾用力勒了半天,死盯着他质问着。
“呵,你问他。”王亚樵扯着围巾挣脱开,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不关他的事。”冷眼看了半天,陆元终于说了句话,他眨了下眼睛,道:“我参与了我父亲的事,我是帮手。”
“你!你胡闹什么?”严玉致瞪大了眼睛。
“谢谢你对我的照顾。”陆元垂下眼皮,低声道。
看到陆元的表情,那一刻严玉致似乎想到了什么,涨红的脸色也开始回转。
“走吧。”王亚樵整理好了围巾,离开了审讯室。
陆元低着头,手缩在袖子里,从严玉致身边走过。严玉致直直地看着他,动了动喉结,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走出审讯室,陆元在一群卫兵的注视下缓缓穿过走廊。出了警署大门,来了两个卫兵押着他上了囚车。就在囚车要开的时候,他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透过小窗口的铁栏,他看见严玉致要求停车。
严玉致走到小窗前,从栏杆之间递了包东西。陆元迟疑了一下,伸手接了过来。
“知道这么晚夜宵有多难买么?”严玉致勾了勾嘴角,道:“趁热吃。”说完,便转身离去。
手上感觉到纸包里的温度,陆元愣了一下,突然感觉这个夜晚好冷,不由得把纸包捂在怀里。
有雪从窗子飘进来,陆元贴在栏杆上,看着严玉致的黑色斗篷在一片白色中模糊成黑夜的一滴墨汁。
后来严玉致问起那天的西饼有没有吃的时候,陆元笑了笑,说道:“很好吃。”他没想到,在那个深夜,严玉致递给他西饼的那个记忆片段,回忆起来觉得是如此珍贵。
严玉致怀揣着另外几份夜宵,摇摇晃晃地踩在雪地上。黑暗中看见警署前站着一个清瘦的身影。走进了才发现,是陆元的生母,陈夫人。
“夫人,他们放你们出来了?”
陈夫人点了点头示意跟着她走。一路上两人不问不语。并不是严玉致不想问她,而是因为陈夫人是哑巴。他也看不懂手语,黑暗中也看不清。
陈夫人是陆承遂先娶的妻子,然而却不是正室。陈夫人16岁时遇到17岁的陆承遂,两人相遇的时候,她在陆承遂常去的一家茶室弹琵琶谋生,陆承遂一眼便喜欢上了她。认识了两年后,两人情投意合,便答应嫁给他。而大太太则是陆承遂后来应父母之命而娶。陈夫人清楚公公婆婆的意思,甘愿退居。陆承遂深感情义,命下人不许用姨太二字称呼,众人也知晓夫人的为人,对她都是以“夫人”二字恭敬谓称。
大太太是当地有名的商户人家,媒妁口中与陆承遂称得上门当户对。陆承遂虽然对她没什么爱情可言,但也是念在两人青梅竹马的情分。大太太芳名柳安和,小儿子出世后,便起名叫陆安。她的性格同名字一样安静温和,与陈夫人相处融洽,守着相夫教子的理念。可是现在,原本好好的生活轨迹却开始偏转。
严玉致不由得暗暗感叹,陆家本是兄友弟恭,和睦美满的家庭,现在却受此灭顶之灾。陆元此时又被带走,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也是思绪如麻。多年的烟瘾使他一想事情就下意识摸口袋,却想起因为陆元,烟已经全都扔掉了。
警署离陆家路程不过几里,走到门口时,大太太带着陆安以及一堆下人在大门等着。见到两人来了,急急忙忙地迎了上去。
“严先生。”大太太红着眼睛无助地望着他,带着哭腔道:“他们说,奕容坦白了,我们跟这件事没有不知情所以不受牵连,可究竟发生了什么,老爷出了什么事,我们都不知道,这该怎么办呀?”
“严哥哥,一个戴着眼镜的叔叔来看过我们,他说我哥哥犯错了,要带他去问些事情,哥哥什么时候回来?”严玉致还没回答大太太的话,陆安就拉着他的衣角问道。
“你们先别急,先去休息,只是因为陆伯父的一些公务,明天我去找人,陆元会没事的,先去睡吧,这都几更了,身体要紧……”严玉致搜刮了一堆安慰的话,好说好歹,一家子才安定了情绪。
忙好了这些事,严玉致长舒了一口气,裹紧了斗篷,顶着越来越大的雪,朝着自己寓所的方向走去,那里还有个人,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