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严玉致一脸愕然地看着眼前这个文弱却一掌把自己推到墙上的少年。
“我不管你们国民党怎么样?我父亲是个尽职尽责的人,我不相信他会有什么触犯到你们的地方。”刚刚还冷静淡然的陆元,突然跟发酒疯似的,乱吼乱叫。
严玉致被这一吼,也顺着对方的话题吼了起来:“你以为你父亲是这样的?你懂什么,小毛孩。”边吼边上前扯着陆元的领子,拽到审讯桌边。
随着两人音量的升高,门外监视的人开始听不清他们在乱吼的内容,只从偷窥的小洞里看到两人互相推搡,相斗数十分钟后,陆元被严玉致捏着脖子按在了桌上。
监视的人讥笑了一声,背着手离去。他已经想好怎么跟上头汇报了。“严玉致,你也不过如此么。”撑起一把伞,暗线消失在朦胧的雨夜里。
“呼。。哈。”严玉致松开手后陆元就开始不停大喘气。
“这么弱不禁风?刚才那一吼我差点被你震住,原来不过小猫舞爪而已。”严玉致整了整混斗中被弄乱的衣服,道:“不过演得挺真的嘛,看把我脸上的。”他从上衣胸口的口袋掏出了一方手帕,看了看陆元,又摸了一下自己脸上的伤口。
“拿着,擦擦脸。”严玉致把手帕扔了过去。
陆元伸手接住,毫不客气地擦着脸上的汗渍。严玉致抹了一下脸上微微渗出的血珠,掏了根烟,点着了叼在嘴边。
“谢谢。”陆元将手帕叠得规规矩矩的,递到严玉致眼前。
“丢了吧,脏了。”严玉致低头吸着烟。陆元默默地塞进了口袋。
“怎么?难道你要帮我洗?”严玉致瞥了对方的小动作一眼。
“我往哪儿丢?谁像你乱扔东西。”陆元白了他一眼,道:“可以说了么?”
“呵,终于进入正题了。”严玉致从上衣暗袋掏出了一张信纸,道:“你父亲要我交给你。”
“你认识我父亲?”陆元一脸疑惑地接过信,摊开来,熟悉的字体,内容却无比残酷。
“奕容吾儿,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刺啦!”严玉致划了根火柴,二话不说点着了信纸的一角。纸燎上火烧得极快,陆元烫得松开了手。窗口夜风吹过,信纸飘起在空中,被火吞噬作银色的灰烬。
“你也看不懂吧。”
“你看过了?”陆元有些不满。
“又没说我不能看。”严玉致嗤笑了一声。
“你跟我父亲很熟?”眼前这个人似乎是在帮着陆家,却又什么都不说,陆元有些迟疑是否要相信他。
“还好还好,二十四年的交情。”严玉致扔掉了手里的大半截烟头,开了烟盒又抽了根烟。他的眼底布满血丝,看上去几天没有合眼了。
“你知道天津备武学堂么?”他深吸了一口气,吐出悠悠的白烟。
“你父亲的上司何丰林是里头出来的,何丰林的上头卢永祥也是如此,你父亲也是。”他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我父亲也是。1900那年,我父亲刚进去不到两年,也就是那年,八国联军入侵,教官和学员联手抗击,90个学员死于弹雨中。其中就有我父亲。陆伯父是他的教官,其实也没差几岁。学堂被毁的时候,我才刚刚满月不久。”严玉致一脸漫不经心,好像是在陈述别人的故事。
“那这些年。”
“这些年多亏陆伯父照拂,也幸亏皖系军阀和民党结成同盟。可是伯父却。。”严玉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他死了。”结局陆元已经明了,眼底有些泛红。
“我会尽力帮你和你家人的,按理说家属不知情是不该受牵连的。”
“不知情!是!我们不知情!我现在连我父亲怎么死的,连他死在哪里都不知道!你现在跟我说这些事我们不受牵连!我们彻头彻尾都被蒙在鼓里!为什么到现在你还不肯说!”陆元情绪激动地冲严玉致逼问。
“你需要知道什么?好!我告诉你,在你和你弟弟看灯会的时候,陆伯父被枪毙了,因为涉嫌与江苏方面勾结!老子从昨天他被抓走的那刻就没日没夜地暗中保护你们,要不是我今晚抢先一步,何丰林会留着你们完好地在这里待着么?外头有多少人排着队要去搜陆家,我好不容易压下来,你现在跟我谈什么父子情深,是他娘的追究谁对谁错的时候么?陆伯父要你们平安!他要你们平平安安地回家!”
对于严玉致来说,陆承遂的死,他和陆元一样无法接受。陆承遂在被捕时他没能赶上,他清楚被何丰林的手下带走,陆承遂必死无疑。他周旋了身边的关系,以同盟民党的身份见了陆承随最后一面,亦是,对二十四年的恩人,永别。
恩人最后的嘱咐,是无法放心的家人。这两日,他亲自带人守在陆家周围,知道皖系是不会放过陆元一家人。这次他抢先一步,将陆家划进自己的保护圈,然而令他发愁的是,他护不了多久了。
审讯室里只剩下沉默和双方的呼吸声。陆元紧闭着双唇,强忍着情绪。严玉致轻轻地勾着他的肩,像个大哥对自己不谙世事的弟弟一样,拍了拍陆元的胸口道:“好了好了,不过是个十七来岁的小孩,别撑着了。”
“你管我?你算什么人?”陆元抹了下眼睛,不领情地推开对方。
“恩,陆大少爷,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怎么保住陆家上下,才是当务之急。”严玉致丝毫不觉得尴尬地抓着陆元的后脑勺,反复地摇晃着,嘀咕道:“我还以为你是聪明人。读书读傻了?”
陆元毫不理会,夺了严玉致夹在手里的烟,不顾死活地抽起来。
“死小孩,抽什么!”严玉致一把夺了过来,连同兜里的烟盒一并掏出来扔到了窗外。
“在这里吹吹风,烟味没了再回去”严玉致丢下这句话便离开了审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