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鱼龙灯的含义么?”陆元把玩着手上的一盏琉璃莲花灯,侧身护着陆安,走在灯会的路上。
“不清楚,只是觉得好看。”陆安挽着大哥的手一副疲倦的样子,道:“还有多远啊,怎么不坐黄包车?”
陆元哭笑不得地往他嘴里塞了块桂花糖,道:“不知道灯的来历,不清楚灯会的地点就一个劲闹着过来,这性子..”话才刚起,便被反塞了一口棉花糖。
“哎呀,大哥..”陆安举着手里的棉花糖团,咧嘴嗔笑。
“你呀..行了行了,说说这鱼龙灯吧。原是闽地渔民与戚家军为抗击倭寇,邀来各村的鱼龙灯迎元宵,将士换装混入鱼龙灯舞的人手中,大败倭寇。当地元宵节前的接龙便是那时的遗风相传。”陆元拍了拍陆安的小脑袋,道:“鱼龙灯的身后,是个美好的故事。”
“受教了,大哥不愧是博览群书。”话毕,陆安突然停下脚步,双眼熠熠生辉,拍手大叫道:“大哥快看,我的鱼龙灯!他们举着呢!”
长街两侧挂满了六角纱灯,朦朦胧胧的烛光渗入夜色,虽是寒冷的冬夜,可原本缩在袖子里的手不由得离开了内里,忍不住想伸手去触碰。是了,美好的事物,总是希望能够得着它。赤红的流苏在风中摇曳,不知何时已飘起微雪,碎碎零星的玉屑落在灯面和细穗上,莫名令人感动。
若不是那蛟龙头高高昂起,这满街的灯火,加之人人手中的花灯相映,望过去哪能分清孰是。蛟龙双目泛着琉璃金泽,面目威风,描金文彩,霸戾之气呼之欲出。龙身鳞鳞暗甲,内置烛火,隐隐龙影,龙尾趾高气昂,不可一世地扬起。龙体饰有金粉,体内的烛光更是点睛出火树银花之感。
“好俊的鱼龙灯,真不愧是凌老板铺子里出手的,只是这些花灯又是?”陆元扫了一眼簇拥在鱼龙灯周围的各式花灯。皆是些花果、鱼虫、楼台、亭榭和器具什物的样式,精致小巧又不失大气。
“这是老板的一点薄意,陆老爷来定制,便是给了天大的面子,这些灯留着您家中摆置,若是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凌老板的伙计欠着身子满脸堆笑道。
“不必了,我差人送回去便可。”陆元微微皱了眉头,居然是用父亲的名义,父亲可是最厌恶这种人情往来。
他转头望去,陆安被鱼龙灯吸引得移不开眼。他轻叹了口气,也罢,难得的好日子。
先前陆元所写的诗被陆安一笔一划地书写在一盏浮雕龙纹六角宫灯上,下联用剪纸糊住。联诗的几位好友已经过来碰面了。陆安捏着铜柄,乐呵呵地上前会友。
陆元不喜人多寒暄交谈,抱肩倚着一棵杉树,眯着眼睛远远看着自己时刻活泼无忧无虑的弟弟,突然觉得很怅然。
“陆公子对么?”一声轻唤不由令他惊了一下。幽幽的声音,在嘈杂的人群中像是月光照在一片雪上,丝柔而难忘。
“请问你是?”他转身习惯性地将左手反背在身后。
来人一袭黑貂斗篷,苍白的脸裹在厚厚的风帽里,面容看不仔细,灯火下那立体的轮廓甚是俊俏。嘴角微勾,略有嘲讽的意味。
陆元对这种表情有些反感,但还是礼貌地欠身致意。
“陆元对么?”来人依旧一动不动,语气却认真了起来,莫名道:“如今世道,这么好的日子怕是不久矣,你我亦无福消受。”他顿了顿,抬手指了指不远处嬉闹的陆安,接着说道:“那些都是曾经的事了。现在真令人怀念。”
“时间在变,怎能一直留在过去?这是,必然过程。”陆元直视着他,轻声说道。
“看开了也罢”对方从袖子里伸出手,弯腰示意,目光停留在陆元的脸上。陆元礼节性地握住对方的手,对方轻笑一声。两只手微微上下摇动后即刻松开了。
“雪天路滑,还是早些归家。”对方凑到他耳边叮嘱了一句,末了,用手掌拂去陆元肩上的雪屑,道:“小心受凉,还有,在下,严玉致。”
陆元愣了一下,抬头看时,严玉致已经消失在灯火阑珊处。
随着夜深,雪下得大了,灯会也散了。陆府早有准备开车来接。陆安很是不解去的时候走了8里路,在他看来甚是一次无趣的散步,即使路上大哥买了许多零嘴。本想与大哥抱怨几句,结果陆元上车后一直一言不发。他只好靠在大哥的肩膀上,百般无聊地玩着手里的灯。熄灭的灯盏跟车上寂寥的气氛相得,更令他郁闷至极。
陆府的仆人并不多,门口也只有一个下人来接兄弟两人。两人紧紧挨着进了屋,更衣洗漱后便各自回房歇息。陆安很是不悦,大哥自路上便没和他说一句话。又想了想他那一向不亲近人群的性格,以为源出于此,岂知是旁人乱了他大哥的心绪。
“严玉致?”陆元百思不得其解,素昧平生,说话也是没来头的一段。究竟是出了何事?想想也不曾和人结过仇怨。翻来覆去片刻,还是闭了眼休息。只是那人的神态言语恍在耳边,熟稔却遥远陌生。
“彭彭..”三更时分大门被人粗暴地捶打着,伴随着警署独有的嗓音,大嚷大叫道:“开门开门,上头有命令!”
陆家的四合院属于袖珍小巧的一类,因为大小主人只有四位,男主人也不常久住。这么大的动静,陆家上下自然没有一个还睡着的。大太太和陈夫人匆匆换好了会客的衣裳,兄弟两人则是随意披了斗篷。四人都往主厅坐定,仆人撑着劳累一天的身体在一旁候着。
“见过两位太太,见过两位少爷。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刘子升,警署署长。接了上头的命令来陆府问些事情,叨唠了还请见谅。”黑衣署长话表面上是客客气气,实则却是傲慢不屑。
“那么,所谓何事?”陆元担心大娘与母亲被这等人言语羞辱,抢先一步开口道。
“不想又见面了。”署长刚要发话,有人已在院中远远喊话。洁白飘飞的雪花中,黑色的绒毛斗篷格外冷肃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