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楼里的学生都被吸引到大广场了。
除了棚子里的工作人员,这里没有目击者。在人工湖里打捞的工作人员忙到了上午九点,果不出所料,只找到了几块破布。
古校长安排好值班的人手,让大部分人去休息。方警官则去检查安全情况。他腰带上的锤子仍然没有摘下来,加上衣服上的血迹和被烧焦的痕迹,看上去他更像是来自中世纪的未开化民族的遗民。
现在那几位少男少女终于有了休息的时候。
方笑和尚兰来到陈免和刘水的身边。
陈免已经低下头打起了盹。
“死鬼,就知道睡。”尚兰上前拧了拧陈免的耳朵。“起来啊,送我们回宿舍。”陈免只是晃了两下,从鼻子里发出鼾声。
“嘘!”刘水把食指伸到唇边,“他最近老产生幻觉,大概是精神实在太疲惫了,让他休息会儿吧!”
尚兰放开了陈免的耳朵,对刘水说:“那你呢?你怎么不睡觉?”
“我是不良学生啊!”刘水嘿嘿笑着说,“通宵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抽一两根烟就顶过去了。再说,经过了那么多事情,你睡得着么?”
尚兰默然点头,确实,她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些怪兽张牙舞爪的样子就会再次出现。
她再次扫了一眼陈免:“这家伙才跟没事人似的,闭上眼睛就能睡,就像什么事情都和他无关似的。”
“能睡是福,”方笑开口道,“我想我们应该找个安静的地方休息一下,如果睡不着的话,我有阿司匹林和安神补脑液,还有安定片。”
“我对阿司匹林过敏!”刘水吐吐舌头,“给我来支安神补脑液吧!再来片安定。我现在就想喝。”
“你想在这睡觉么?”尚兰道。
“天为被,地为床。旁边有警卫放风,有什么不好。再说,现在宿舍未必比这里安全。”刘水话里有话的说。
尚兰也觉得有理,她转身对方笑说:“你真的带了那么多种药么?”
方笑一笑,从身上掏出个小小的银色盒子,那盒子又扁又平,小巧玲珑,一看便知道是女孩子家的东西。
她打开盒子,抽出一个小瓶子递给刘水,然后又取了一片白色药片递给他。
“真是应有尽有。”刘水咂舌道,“如果是我,里面全放上香烟!”
尚兰没好气地说:“快喝吧你!”她转身对方笑说,“也难为你了,竟然带了这么多药。”
方笑说:“没什么奇怪的,我母亲在我出生前就和父亲离婚了,她去世的早,我被外公抚养大。在我十二岁那年,外公对我进行了一下智力方面的综合测验。他说我天赋异禀,就把我送到英国的一所特殊开发学校进行训练……”
“啊!”尚兰站了起来,“难道你就是传说中去英国念过书的超天才学生?”
方笑一笑:“天才什么的我可不敢当。”
尚兰咂舌道:“报纸上对你进行了专栏采访,据说你的IQ有198呢!”
“那是出国前的数字,”方笑说,“现在是200。”
刘水差点把补脑液喷出来:“怪不得你记忆力那么好,还懂得那么多东西。”
尚兰白了刘水一眼:“人家方笑可是天赋异禀,又经过特殊训练和开发,不像某些人。就算喝的是补脑液,也跟牛嚼牡丹一样,纯粹是浪费!”
刘水知道她是在说自己,却不生气,只是笑笑。
尚兰又问:“那你为什么来这所学校呢?这所学校在中国北方只能算是很普通啊!”她以为像这样高智商的人肯定会去麻省理工之类的世界名牌。如果在国内,那肯定就是北大清华了。
方笑道:“这里毕竟是我的故乡,回到故乡总会让人心里踏实些,再者,我也想顺便寻找我的父亲。”
“那你找到了没有?”
方笑点了点头:“就在不久前,刚刚找到了。”
她的手伸向怀中,从衣服里取出脖子上挂着的一条细细的银色锁链,锁链上挂着一颗晶莹的心形饰品。
她说:“这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在里面,留着父亲唯一的照片。”
尚兰凑了过去,她很想看看方笑的父亲是什么样子。
正在这个时候,身旁的陈免发出一声呻吟。
陈免不知道自己又来到了哪里。
四周黑漆漆的一片,青苔和泥土的味道直冲鼻孔,皮肤可以感受到空气的潮湿和阴冷,耳朵里可以听到水滴溅下的声音。这里是下水道么?不,又不像,这里的气味要比下水道好的多——更像是山洞。
一只干枯的手臂拉着自己,身不由己地走向前方。自己走过幽暗的长廊,那里有大理石的地板,两旁装饰着全身披甲的卫士雕像,每尊都有真人大小。
“我这是到了哪里?”他迷迷糊糊地问拉着自己的人,那只手臂忽然消失。
陈免发觉自己已经被带到了一间宽敞的大厅。头顶洒下万丈光芒,那似乎不是阳光,而是某种人造的光源,那光源似乎还在缓缓流动,地板上的光影也随之流动。
自己这是在哪里?陈免观察着大厅的四周。
四周的墙壁是由整块石板雕刻,黝黑,坚实。上面有青铜的锁链作为装饰,锁链上的每个环都有他的巴掌大小。
墙角放着巨大的兵器架子,上面摆放着各种兵器,有长刀,长剑。但都和现代所见的样式有些不同。刀较为细长而略带弧度,刀刃略带锯齿。剑则又宽又长,剑脊偏厚,剑柄可容双手持握。这些兵器看起来都能使用,但却都被锁链缠了七八圈,再锁在架子上。看样子一般人是拿不出来的,即使是七八个大力士共同用力也未必能动它分毫。
陈免有些骇然,这里的一切都有些诡异,他从未见过用锁链做装饰的地方,至于仅供摆放而不能动的兵器,则透出一种残酷。
他的目光移向大厅的正前方,那里有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这块幕布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制造而成,厚重、结实,上面还流淌着金属的光芒。
幕布上未写任何字,却绘着图,一只张牙舞爪的金龙占据着黑幕上的大半,它的龙须上挑,下巴微抬,显示出不可一世的傲然姿态。
金龙的两只前爪伸出,各压着一样东西,左面那只爪子,压着一只燕子,右面那只,则抓着一只豹子。燕子的翅膀展开,却飞不走,豹子的尾巴翘着,爪子伸开,但头却被压着。燕子和豹子都低着头,显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恭敬。
陈免很想看看这幕布后有什么。
他伸出手,手指碰触到幕布,那幕布忽然像水一样荡漾开来。
陈免猛然感觉到,那幕布产生了一种无形的吸力,似乎正要把他的手吸收进去!他奋力向回抽手。
幕布的吸力也相应增大,甚至他的半根胳膊都被吸了进去,陈免挣扎、吼叫,但无济于事。他的人仍然被渐渐吸入。
此时,幕上的图像发生了变化:整张幕荡漾起水波一样的波纹,接着,发出片片荧光,接着,逐渐光滑起来,俨如一面镜子。
通过这面镜子,陈免看到一名女子正在引弓,女子长衣白发,正是自己见过的。
他又见到一名黑衣老者高举手臂,手上燃起熊熊烈火。
一名高冠古服,手持长剑的男子出现了,他高举着那名白发女子,口中念念有词。一群奇形怪状的家伙围绕着他,发出疯狂的叫喊,火光中影影绰绰,想要看清楚的时候却又什么都看不清楚。
镜子里的影像渐渐消失,接着,又出现了一些东西,现在出现的场景,是他熟悉的。
他看到了防护棚,看到了古校长和他手下的助手们,那些人都睡了,应该是太累了吧。
但有个人还没睡。陈免想凑近了看,他只是这么想了一下,还没有动,镜子里的影像竟然变大了些,就像镜子知道他的心思一样。
陈免看清楚了,那个人是方警官,方警官腰里还别着那柄锤子,在大棚里走来走去,样子就像是在大街上巡逻。
“他还挺负责任。”陈免想。
方警官路过挖掘坑,扫了一眼血隐碑,停了一下,摸了摸下巴,好像思考起了什么。
大棚的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身穿白大褂,脸上戴着防毒面具,头上戴着顶棒球帽,看不清楚长相。他的背上隆起一块,像塞着什么东西。
方警官也察觉到了那人,他打着招呼,说:“喂,你怎么不去休息,是值班的么?”
那人一言不发,向挖掘坑走近。
方警官说:“喂,问你话呢!”
那人从坑沿上向下一跳,双脚落在坑内,继续前进,径直向方警官走去。
方警官的手按在了锤子柄上,眼睛盯着那个家伙:“喂,你是什么人?”
那人猛地加快了脚步!
方警官嗖的抽出锤子,摆出一副迎战的架势。
忽然间从那人的背后闪出一件东西,细细长长的,说是动物,偏又不似,它离地约有半尺高,仿佛摆脱了地心引力的控制,诡异之极。那东西忽然一晃,不见了,接着便见方警官的身子一震。当它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出现在方警官的胸膛纸上!
方警官不敢相信地低下头去,看着一片红色从自己的制服衬衣上扩散开来。
他用手摸了摸,一手的红色。
方警官的手一软,锤子落在了地上。
那人扬长而去,那诡异的东西自己从方警官身上退了出来,慢悠悠地跟在那人背后,仿佛一条听话的狗。
方警官的腿一软,跪倒在地上,他嘴唇动着,终于瘫软在地上,鲜血染红了他身下的地面。
“不!”陈免愤怒的大喊着,声音已经嘶哑,“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不!”
那影像片片粉碎开来,而他被那幕越吸越近,越吸越近,终于完全消失在了黑暗中。
陈免呻吟着抚摩自己的头,他发现自己坐在离大棚不远的地方,身旁躺着刘水,尚兰和方笑则好奇的看着自己。
“那家伙刚睡着,你就醒来了。”尚兰道,“你们俩就跟商量好了似的。连睡觉都换班。”
陈免的心砰砰跳着:“你们俩看好刘水,我去大棚里看看。”
“出了什么事?”方笑问道。
陈免摇头:“我不清楚是不是真的,但我一定要去看看。呆着别动。”他箭步如飞的奔向大棚的入口。
入口处没有警卫,布帘门向上卷着。
陈免的心跳的更厉害。
他走进了门里。映入眼帘的是挖掘坑。
坑里躺着个人,身上的衣服沾满了血污,右手里还紧紧地抓着把锤子。
陈免一看那人的服饰就差点晕过去。
他狂奔到那人的跟前,没错,是方警官。
方警官咳嗽了一声,“是……陈免么……”他虚弱地问。
“嗯,是我。”陈免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眼前这个人救了他好多次。他已经把他当作最好的长辈,最好的朋友。
方警官想伸出手去,却没有力气。
“你别动!”陈免大声叫着,“来人哪!医生!古校长!救命哪!”他的声音都将近哽咽。
方警官的声音虚弱的几乎听不到:“我……有个女……女儿……我还没见过……”
陈免俯下身子,他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嗯,我知道了,你想让我找到她?”
“告……告诉她……我爱她……妈妈……”方警官说完最后几个字,眼睛里的光彩消失了。这位曾经奋力搏杀上古猛兽的勇士,却死在不知名的偷袭之下。
陈免抹了把眼泪,他握着方警官的手,不愿意放开。
古校长一边穿衣服一边跑了过来,连鞋子都忘了穿:“出了什么事!呀!这是……”他赶紧伸手去探方警官的鼻息。他的手一颤,缩了回来。
然后他颓然坐到了地上,样子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一个女孩子推门走了进来,看到这一切,用手掩住了口,但还是叫出了声:“爸爸……”她的嗓音微微颤抖着。
这个女孩正是方笑。
救护车将方警官拉走的时候,方笑依然神情呆滞。
陈免担心地看着她,一步也不想离开。他实在没有想到方笑竟然是方警官失散多年的女儿。更可悲的是,方笑还没来得及向方警官透露自己的身份,方警官就逝世了。
陈免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方笑,他尝试着伸出手,轻轻地按在方笑的肩膀上。
方笑的肩在轻微的颤动着,她忽然转身,投进陈免的怀里。
陈免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方笑喃喃的开口道:“我……从小就失去了妈妈,被送到英国念书……外公也在这个时候去世了。我回到自己的故乡,原本以为可以找到自己的亲生父亲。可是,父亲找到了,却还没来得及相认……他就……”
陈免的手微微的用力,把她搂得更紧,两个人的影子渐渐合成了一个。
方笑终于放声哭了出来,“哭吧!”陈免想,“哭出来会让你好受一些。”
方笑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肩膀,他们就这么拥抱着,站着,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远处还站着一个人,她目睹了这一幕,只是低下头,默默的转身。她身后还站着一个人,看到她离开,便也跟着离开。
这两人正是尚兰和刘水。
尚兰一直低着头走着,刘水搔搔头,他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
尚兰忽然停住了,她问道:“喂!饭桶先生,你平时不是话挺多的么?难道今天不想说点什么吗?”
刘水搔搔头,嘟囔道:“我……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尚兰说:“你……你觉得我和方笑相比,哪个更好。”
“这个……你们两个各有千秋吧。”刘水敷衍着。尚兰幽幽地叹了口气,用脚踢走了一颗小石子。
“我自己感觉自己很没用。”尚兰低声说。
刘水问:“怎么这么说呢,我没觉得啊。”
尚兰嘟囔道:“当怪物袭击我们的时候,陈免把我护在后面,他一个人去和睚眦搏斗,我却被吓得动弹不得。还好你和方笑过去帮忙,要不然凶多吉少。我想起来就后悔,为什么自己胆子那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