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自尊心微微受伤的怜星背回初寒院安置在躺椅上,江枫略略心疼地拭去她额上的汗水,语音里却有着忍不住的笑意:“等明天春上,我教你放风筝。”
疲惫的眼睛睁开,里面有着愤怒的火焰:“我会放风筝。”
江枫宠溺地点了点怜星的俏鼻,嗓音似有笑意,慢条斯理地道:“你也知道它叫风筝,不叫树筝。”倒不是刻意要跟她做对,只是这般鲜活可爱的怜星他已经很久不见了,很想搂在怀里逗弄。
漂亮的杏眼瞪着江枫,无言的抗议,只差喵喵叫了。
江枫笑了笑,决定哄一哄。他伸手往怀里探了探,然后取出一物,递到怜星面前。
漂亮的杏眼盯着修长大掌发呆,水汪汪的眼睛看上去却有些傻兮兮:“什么?”
“扇子。”
“扇……子?”
将玉骨扇塞到怜星手里,江枫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怜星的发顶为她顺了顺毛:“今天买风筝的时候买的,我想你应该喜欢。”
怜星下意识握住,跟着,又下意识地将扇子缓缓打开。
五月的花神,七夕节的女王。
整个扇面是一丛盛开的芍药,怜星最爱的花。
冰凉的玉骨上还有着男子熟悉的体温,温暖了怜星的手,也温暖了怜星的心,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小小的扇子似乎扇去了她多日的愁郁,也似乎在她压抑得几乎无法呼吸的世界扇注入了一丝救命的空气……怜星轻轻阖上眼帘,隐去了差点落下的泪水,将那把小扇握得更紧。
仰头,杏眼与凤眼相对。
怜星想说些欢喜的话,开口却是一句:“你可知道,芍药原是将离草。”
江枫先是一愣,随即笑开:“我倒是差点忘记了一件事情。”
“什么?”杏眼闪过一丝不解。
“你得回赠我一样东西。”凤眼认真道。
“这里的东西都是你的。”杏眼老实道,也终于发现自己似乎已经从包养某人沦落为被某人包养了。
“那这个呢?”凤眼探手伸入杏眼衣襟,一寸寸深入,轻抚着细腻的肌肤,握住了……很色么?
坠子。
星星状的坠子。
杏眼里浮出一丝魅惑,气息有些紊乱,有些恼意,也有些不怀好意:“你左边锁骨上已经有一颗星星了,还嫌少?”
“嗯。”凤眼坦然承认,同时,低头吻住调笑他的唇,好好调教。在将某人吻得天昏地暗时,江枫轻轻解下了某人的坠子。
“帮我挂上。”
“你确定?”意识到江枫不是在开玩笑,怜星有些微地错愕——毕竟,这坠子与他左锁骨的印记一般,都太过女性化。
“嗯,我们是以物易物,不散的。”江枫亲吻了怜星的额际,然后看着她认真道。
怜星愣了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扇」与「散」音相近,以往至今,亲朋之间若以「扇」相赠,常会向受赠的那方讨一件礼物,避开两离散之喻。
江枫留意着怜星每一个眼神的变换,确定怜星理解后,又温柔补充道:“古代男女交往,以芍药相赠,所以,芍药既能表达惜别之情,也能表达结情之约。”
鼻子有些酸意,眼睛也很酸。怜星靠进江枫怀里,凑上唇亲吻江枫的脖子,亲吻他的喉结。
心房一阵骚动,江枫试探道:“怜星?”
杏眼抬头看他,媚眼如丝:“玉郎,我忽然很想亲亲你锁骨上的那颗星星,可好。”
真正的色,现在才开始……
一个。
两个。
四个。
八个。
“禀大公子,今天又有十六个门客中毒了。”江家的一名管事回报的。
江枫肃颜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落在手里握着的熏香桃红色信笺:
玉郎花心,三入花界携美人出,欺花界盖女流兮?妾无知:君,屈巫兮,以一族生息换夏姬长伴兮?君,燕丹兮,以美人玉手酬荆轲兮?妾怯询,彼辰萝金贵兮,彼江府金贵兮?
落款无字,唯有一朵花色艳丽、花姿潇洒的海棠。
江枟斜眼扫了扫那信笺,啧啧轻叹:“又是这女人。”
江枫皱眉:“你招惹过她?”他自然知道这女子是弄辰,却不知道,自己的弟弟竟然与这女子有牵连。
江枟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逢场作戏。”那海棠般妖艳的女子直如夏姬转世,褒姒复生,错过委实可惜。
避开江枫不认同的眼神,江枟闲闲看向江枂:“女神医,你出风头的时候又到了。”
江枂脸上一红道:“我,我还没看出是什么毒。”
江枟道:“所以,我还是坚持我四年前的说法,那一次,你是鬼上身了。”
“你尽小看人。”江枂不服气道,然后可怜巴巴地眼神看向江枫,“大哥你看啊,二哥总欺负我。”
江枫抚了抚额头,笑道:“到底是哪件事情?”
“哈哈哈哈”江枂得意地大笑几声,方才意气风发地讲述她一代女神医的传奇人生。
原来四年前移花宫曾经大肆扩张,很多江湖门派不是昧心屈服就是被灭门或者被迫退隐江湖,这些门派并不仅仅是小门派,连比康国历史还长的锦州郑家都在移花宫的威迫下发出通告举族退隐江湖。
而凤氏三族在江湖中极具地位,是正派中的大家,与移花宫本就敌对,自然未能幸免。
如果说以武力相拼,凤氏三族尚可一战。孰料,那一场角逐,移花宫仅仅派出了——一味小小的毒药,很是低调的毒药,无色无味,中毒者也不会七窍流血,也不会嚎嚎大叫,只是越来越消瘦,吃再多东西都没有用。
经过病不多诊断后,他声称,此毒能解,却由于毒素太过复杂,需要试毒,而试毒所需的时间快则三个月,慢则三十年。
三个月,皮肉是肯定瘦没了,却不知道骨头会不会瘦下去。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江枂捧出了一罐漆黑的中药,声称这罐子东西可以解毒。凤氏三族的长辈也真的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死马也当活马医了。挑了十个自愿尝试的中毒子弟,服下后,次日竟然大好了。江枂也因此成了三族的救星。
族长们问江枂要什么奖励,她只求了一样——嫁娶自由。直至今日,江夫人每每想起这项让宝贝女儿蹉跎年华成为老女人的奖励,依旧扼腕不已。
说罢,江枂爱娇道:“大哥,我厉害吧,我厉害吧。”
江枫笑笑表扬道:“厉害极了。移花宫后来可曾再对付过凤氏三族?”
江枂摇了摇头:“说来也奇怪,后来几年还真的一次都没有呢。”江枟取笑道:“还不是被江大神医的威名给震慑住了。”
江枂要笑不笑道:“二哥,我听得出来这是取笑。你真的把我惹生气了!”
说罢,她回头看向江枫道:“大哥,你可知道二哥怎么会招惹那个女人,他是想用他的美男计换解药!”
噗。
江枟的茶喷了出来,不禁又好气又无奈。他生平花心债千许,被老爹拿棍子打过,也被娘亲哭哭啼啼过不少次。唯独这笔,一直被误解,虽然在那个误解中,他的形象很伟大也很憋屈。唯独这笔,他老爹竟然在他身上看到了唯一的作用,难得拉下脸来问了他一句:“你还好吧。”那句话,问了比不问更让他内伤。
四年前,江枫胸口一紧,想起了小妹四年前在离落山庄的那些日子里,怜星不就常常逼着她学习一些毒术?那个女子,四年前就开始用她的方式守护他的家人了。
“二弟,我有些问题想单独问问小妹。”江枫缓缓开口道。
江枟点了点头,潇洒离开。跨出书房后,正巧看见往书房走来的怜星,江枟挑了挑眉,迎了上去:“二宫主,好巧啊。”
怜星淡看她一眼,冷颜没有任何表情。
“我曾经听三宫主讲过,移花宫的二宫主爱笑,可我怎么看都不觉得你现在这个表情可以定义为笑。”
怜星冷哼一声:“床边故事?”
江枟干咳一下:“二宫主原来是冷面笑匠。”
虽然眼前男子有着与江枫肖似的脸,可是怜星依旧没兴趣跟他浪费时间:“让开。”
被嫌弃了。
江枟再一次感受到男性魅力受挫,苦笑下:“二宫主,我还欠你一样东西。”
怜星怔了怔,随即了然:“我的画呢?”
江枟笑道:“请随我来。”
看着画中人的笑靥,江枟轻叹道:“三宫主说的没错,二宫主果然爱笑。”兴许是作画人的情意太过缠绵,画中女子的眼角眉梢无不透着温柔的情致,只是说不上为什么,许是周遭的景致,许是作画人的心境,画中人明明笑容可人,可是整幅画却为一种压抑的感情所笼罩,似爱而不得,似爱而不敢。
落款是江枫。
这也是为何江枟会将怜星误认为花月奴的原因。
“二宫主,有件事情我想请教你。”江枟开口道。
怜星淡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江枟便径自说了下去:“听我大哥说,你们相识于六年前。可是这幅画却是我大哥弱冠时所作,也就是七年前。二宫主,你说,这是何道理?”
怜星将画卷收起,敷衍道:“就如江枫有个弟弟叫江枟,月奴有个妹妹叫辰萝,我说不定也有个与自己酷似的妹妹。”
江枟伸手阻止了怜星将画卷放入盒中的举动,眼睛里有一丝挑衅:“按二宫主所说,我应该将这幅画拿给我大哥看看,说不定还能帮二宫主找到亲生妹子。”
怜星挣脱江枟的阻拦,还以颜色:“移花宫人素知我与弄辰不和,但是,你若再挑衅我,我不介意偶尔与她尝试下姐妹情谊。”
说罢,冷哼一声,拄着拐杖飘然离开。
江枟不禁笑着摇了摇头,叹息道:“之前,我为何会觉得她有些傻?”
轻抚着画上的落款,如初初习字的儿童般描红着上面的一笔一画。怜星的思绪回到了七年前,那段属于两个人的回忆,却偏偏只有她一个人记得,又偏偏,她还没有任何人可以去怪罪。
耳边里,莫名地飘入了半首曲子:
“最苦相思不相守 ,情深竟分隔 ,回首一片空 。
最苦相依不相恋 ,每夜相聚 ,偏偏欠好梦 。”
南蛮的曲子,需用南蛮的语言来演绎,是以,怜星听的很少。却偏偏,这一首,入了耳,入了心。
轻轻叹了口气,怜星苦笑——自己和江枫七年的缠绕不正好印证了这两句话么。嘴角试图挂出笑容,眼泪却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正在这时,江枫推门而入,被那划过空气的银华所惊吓到,快步来到怜星身边:“怎么了?”
怜星仓皇收起画卷,静默不语。
江枫担忧地注视着怜星:“江画说,你之前有去书房找我。”
怜星点头。
“可有事?”
怜星摇头。
江枫探手拉住怜星,扯进怀里:“陪我说说话。”
怜星在他怀中安静了下,最终,摇了摇头。
江枫无奈,修长的手掌探至怜星颊侧,承接一颗颗下坠的银华:“至少该告诉我,这是为了什么?”
“没……”怜星原本想说“没什么”,可是一张口,只逸出断断续续的啜泣,她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捂住嘴巴。
江枫被怜星这种压抑的哭泣哭得心慌胸闷,怜惜地将她往怀里再搂紧了些,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嘴里轻喃着:“乖……乖……乖……”怜星很少哭,至少,很少当着他的面哭。正如这一次,他知道如果她能控制,她也绝不会在他怀里哭。江枫皱眉,到底是受了什么委屈,让这般倔强的女子哭得如此无法自己?他的心都快给她哭碎了。
怜星在江枫怀中小心地调整着呼吸,她一点都没想要在江枫怀里哭。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她的哭泣只会招来那些龌龊的男人或者可怕的杀身之祸,她不该哭的。她更不知道哭完后该如何面对江枫,她不是月奴,每一颗眼泪都可以得到心爱男子的补偿。这个男子刚刚应付完泪眼汪汪的辰萝又得面对泪眼汪汪的自己,一定会觉得很烦吧。如果可以,她可以装睡给他混过去么?
扣扣。
“进来。”江枫道。
江画便拎着食盒走进,将二人的晚膳布置在桌上,转身离开。
江枫盛了一碗饭,取过一双筷子,夹了一筷子芦蒿凑到怜星唇边:“来,吃一口。”
怜星偏过脑袋:“我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