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最后那碗命运的荔枝白腰子被我扫荡一空,饭后例行的散步就自然而然的比往日多了两步。就是这两步道,让我偶遇了栾英将军的弟弟,红衣。
他和栾英将军都是孤儿,以我的记忆,不久就会被赐姓为息,栾英将军也会被提前调回帝都。
而大名鼎鼎的栾英将军就是那个在夜溱给林染过生辰时,咆哮于庭,惹恼了夜溱的女将军。好在夜溱是个念旧的人,栾英只是被罚驻守边疆,十年放归。红衣作为栾英的弟弟则没有被牵连,反而被赏了清贵闲职,可以随时出入皇宫。
这天日头还好,就是有些风,有风的日子夜溱总会咳得厉害。兼任太医一职的齐修便留在未央宫守着。翾飞说是昨晚睡得不好,借未央宫偏殿补一觉再说旁的。
这正合了我的意,随侍左右的宫娥也因唐可心一事对我态度大变,进言既然要多走几步,不如去看扶摇殿后的桐花,据说并着萧云大人悉心栽培的那株红枫每每观之,都别有一番风味。
果然,重重楼台掩在绿杨的云朵中,半白的桐花飘飘洒洒,衬着高远的天色更有画意。别院中已树起了一架高大的秋千,竖架是朱漆描金的树影,横架是乌木绘银的卷云。水墨画一般,深深浅浅错落有致的丝绦里掺了三两根红线,结成挽手索子,长长的飘带在风里斜斜飞逸,倒像有个看不见身姿的美人,穿着最庄重的红黑衣袍,在作阴雪天惊鸿一舞。
我抬头望着那和桐花、柳絮一起宛转飘飞,姿态娉婷又华美的朱红碎影:好像不是春日的花朵吧,但这是在翾飞的院子里,不论见到什么,都是理所应当。
其实单就这点讲,翾飞比齐修更有做一个神棍的潜质,奈何他从政。
我正静观这一场谱尽翾飞心境的画,红衣就抱着一大摞典籍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他的模样和记忆里的红衣有些不同,而后我恍然,我和少时的他并无太多交集,只在“血渊”之战期间,因着翾飞,他来找过我几次。比起姐姐栾英,此时的红衣更像是翾飞手下的书童,为人老实可靠,时不时的带出几分迷糊。模仿翾飞梳的发髻上落了一片红枫叶也不自知,就这么顶着叶子在我们一行人面前溜溜达达。
我估摸着红衣此次来,定是向翾飞借了书看。之前兵荒马乱的,他们兄妹几个先是没钱读书,后来又没有时间,如今好不容易成了地主阶级,他几个兄弟又散漫惯了,借口怕读了书,就要做酸腐文人失了血性,只有他隔三差五的进宫找翾飞借书看。红衣这孩子可比现在挤在未央宫的小兔崽子们可爱多了,我向他微微颔首。
红衣一愣,三步并作两步走近了,把书塞到我身后宫俾怀里,抱拳回了我一个像模像样的礼,然后就睁着一双深黑的大眼睛看着我。
看着他头上那撮翘翘着黑发在我眼前一晃一晃的,不知怎么,我忽然觉得很满足。虽然夜溱这个弟弟对我不会像红衣他们对栾英那般亲密,但起码大家具在,这就足矣。我勾勾嘴角,忽然玩儿心四起,轻轻一按红衣那撮竖着的毛。
红衣看着我眨眨眼,脸上慢慢浮现一抹薄红:“梓言姐姐?”
我终于理解了齐修的恶趣味,摸毛摸得通体舒畅,随口胡掰了一句:“小红衣今天这身衣服真好看,哪家铺子做的?”
红衣眼巴巴地瞅着我,半晌没说话。
我仔细一看,只想打自己俩嘴巴。红衣今天穿的明显是夜溱当年送他的那件黑底绣红叶的深衣,意外很配翾飞最近在装潢方面的爱好,但我这问题不是难为人吗?这哪儿是什么铺子做的?换句话说:那就是皇帝陛下当年对少年红衣深切地关爱啊!
说真的,夜溱那比林染好,比我更好的女红手艺,一直是我心中的一根刺啊!皇帝陛下你的霸气呢?战争年代朝不虑夕的,没事儿研究女红都是什么鬼?
只怪红衣这娃实在是呆得可爱,就在我纠结怎么就吃多了撑的,竟问出这无异于给小红衣下套的话来之时,小红衣扑闪着大眼睛答道:“琬琰哥哥送红衣的,琬琰哥哥的手艺比全天下的裁缝和绣娘都厉害呢!”
得,换做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但这话放到夜溱这儿,他一准儿爱听。
不过说起来……我几乎要望着日头迎风落泪了:又是一个能随口说出夜溱表字的大红人……弟弟啊!你叫我这个做姐姐的情何以堪?虽然我没事儿就把你比作“大魔王”也挺不厚道的吧。
“梓言姐姐喜欢的话……”红衣忽然胀红了脸,“红衣愿意把衣服送给梓言姐姐。”说着便羞赧却足够麻利地脱起了衣服。
老身虽然内心沧桑了些,但身体上还是一黄花大闺女好吗?矜持呢?少年你的矜持呢?
于是按照常规套路,我就要上前阻拦,此时我俩身边忽然神来一笔出现了一个或是碧波荡漾,或是小荷婷婷的水池,随手一推一搡,我俩就双双落水,做了“戏水鸳鸯”。然后翾飞不知为何忽然回来了正好“捉奸”于庭,挥泪放下心中深沉的爱,祝福我和红衣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可惜啊,扶摇殿前并无水池,地面平整得连水洼也无。再者说了,翾飞又啥时对我怀着深沉的爱了?他又怎么会放弃补眠的宝贵时间跑回来?
处于动口远比动手快的考虑,我叱道:“放肆!”
红衣立时哑然,好一会儿才凑到近前拽拽我的袖子,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梓言姐姐,那我回去把这套衣服换下来再托人给你送去?”
这孩子究竟是怎么认定了我喜欢上这套男装的?少年啊,这可是皇帝送你的!皇恩浩荡,老身福薄命浅,承受不来啊!
好一番劝导,红叶终于打消了把这套衣服送我的年头,红着耳根邀我来日出宫一起逛庙会赏灯笼。
我估摸着这辈子做个游手好闲、无所作为的公主却也不错,便应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