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大门敞开着,外头的阳关映入房里,光芒明媚。
我心里沉了沉,嘱咐无名生盆炭火过来。
“好,我们就待在这里,我陪你看太阳。”我一边伸着袖子擦拭她嘴角的血,一边小心翼翼的说着,“今天陪你看,明天也陪你看,等天气暖和一点,我们便在老枫树底下搭个秋千,喊上无名再喊上清儿,我们一起在太阳底下荡秋千玩。”
她眼里眸光微亮,苍白的脸上溢出一抹笑,“你还记得……”
“我记得,我什么都记得。我记得你最喜欢穿水色的衣服,最喜欢吃绿豆芙蓉糕,最喜欢荡秋千;我生病时,你比谁都急;我被大哥罚抄宫规时你总悄悄帮我抄;你还总数落我,说我丢三落四;我最喜欢喝你泡的碧螺春,别人泡的都没有那个味……”
鼻尖泛着酸,我看着她,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
“你、我、汐华,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你们的什么事情我都记得。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你们,我谁都不习惯,只习惯你们。”
“汐华……我对不起她。”她说这话,目里带着哀色,凄凄望我:“我不是故意的,那天,刚做完我就后悔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怎么会害她呢……她是……她……她会不会怪我?”
她的血一直流着,源源不断的流。
“你少说点话,她不会怪你,她担心你,紧张你,她马上就要来了,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好好地。”
我紧紧握着她的手,我的手在冬日里向来比较冷,她的手,比我的还冷。
无名此时端了炭盆过来,炭盆刚放下,就急忙过来,“娘。”
“孩子,娘对不住你,你长这么大,娘什么都不能给你……”
她目光柔柔的,手从我的手里抽出去,牵过无名的一只手,再放到我手里。
“你别说话,我都懂,我知道。无名很乖、很好,我会照护好她,我会好好照护她。”我握紧她们的手,努力让自己笑出来,“你看无名多好看,多像你,性子也好,也像你。无名很聪明,什么东西都一学就会,这点也像你。”
“她不像我,像他。”她也笑,温温婉婉,恬静美好,她的目光移向厅门口,望着直直相对的院门口,嘴里喃喃念着,“无名,无名……”
我心底一沉,知道她唤的,不止是“无名”这个名字。她的孩子,没有名。
淡淡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使她苍白的面容看上去多了几分生气。
“无名,无名……”她的声音零落颤抖,凄凉无比,嘴上却挂着笑,眼里神思涣散,遥遥望着门外。
无名,不是执着一个名字,而是想给她的孩子一个光明的身份。孩子的名字,要由孩子的父亲亲自来取。
“娘,我在这里,娘--”我第一次看到无名哭成这样,记忆里,即便她受到欺凌、打骂,也从未哭过,可是如今,哭得这样伤心。
即便年幼,她也能清楚意识到此时她娘的情况如何。目里的悲伤,朦胧在眼里,表现在脸上。
心底隐痛。却不知此时该说什么才好。
血浓于水,我的二哥,我的侄女。
“无名……无名……”苍白的脸上透着凄凉,她猛地反手抓住我的手腕,不知道哪来的力道,抓得那样紧。她定定看我,片会,目光闪动如波,“我嫁他,从未后悔过。”
这一刻,就似被巨浪吞覆、重石压身一般。
我怔怔看她,忍不住开口:“他这样待你,你竟然……”
“我喜欢的是他,他的人和他的心在谁那都与我喜欢他没有关系……更何况,这小院是我先提出要进来的……与他无关……”
她无力靠在我的身上,带着笑,声音轻飘飘的:“他曾同我说过一辈子,可当时我执意与他置气,逆着他的意,把自己隐在这不见外人的小院子里。他最爱的不是我,却只对我说过一辈子。可是,说的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话后,是遥遥的叹息,叹息中的哀愁,直听到人心底里去,让人隐隐恻然。
简陋的厅堂内,炭盆里的碳已经全都成了银白色,没有一点温度。
她淡淡笑着,“他来了。”
门外什么人也没有,我只当她神思恍惚,将她抱得紧了些。
她仍是靠着我,目光看着前方,语声喃喃渐弱:“就知道你会来的,我特意梳好了发,换好了衣,只是……还是很丑,对不对。”
“是,很丑。”男子的声音淡淡。
眼前光亮被阴影一遮,我猛地抬头,红衣黑发,刺目异常。
他跨过门槛,一路走近,步履不紧不慢。直到走到她的脚边才停了下来,低睨看她,面上无喜无悲,平平静静。他的身后,是一同跟来的汐华。
我看到冰儿的手指慢慢收集,乌黑的眼眸更加明亮,连着面容上也渐渐有了些红晕,除了嘴角未被搽拭干净的血迹,看上去如以往一般的健康。
只是身子愈发的冰冷。我知道,那是回光返照。
她没有再看向二哥,却费力凑近我,在我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然后,再无知觉。
我怔住。
那闭合着的眼,那缭绕在耳边回旋清楚的话。
我小心的探了她的鼻息,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我抬头看了眼此时此境此地出现在这里的红衣男子,极力平静的说出这句话:“殁了。”
南宫汲花的脸上还是没有其他表情,他淡淡地望着她,没有上前,也没有退后,什么也没有做。
他站了半晌,目光移开,“葬了。”
就连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无名早在他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擦去了泪,倔强如她,咬着唇不让自己的泪水在他面前留下,哪怕这是她最为悲痛的时候。
此时,她抬头看他,目里寒意凌冽,如刀光剑影般的冰冷骇人。
南宫汲花瞟她一眼,双瞳微深,冷冷一笑,“这样的眼神,你这双眼珠子还要不要?”
不说则已,一说惊人。冰冷的笑意带着那同样冰冰凉凉的话语,似如陡然跌入河面冰封破裂的水里,寒彻透骨。
无名紧抿着唇,没有惧色,双目紧盯着他,眸光如刃。
南宫汲花微讶,狭长凤目眯起,透出丝丝冷光。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我仍坐在地上,怀里抱着冰儿,此时,从我的角度看去,南宫汲花嘴角微勾,脸上却半点笑意全无,右手微抬,大红袍袖底下隐隐生风。
不妙!
我一声“二哥”还没喊出喉咙,就见着眼前红袖一挥,无名被罡气凌空带起抛出两丈之远后重重落地。
“二哥!”我大惊。
那力道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若不是无名得了冰儿全部的内力,此刻也不能像现在一样还能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