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隔了张帕子搭在我腕上的时候,我很是不解。府中就住了个江湖首屈一指的神医,他不用也就罢了。可为什么还要拉着我,瞒着府中所有人,走侧门、租马车,跑到这个远远超出上官堡范围的小镇小医馆来?
老大夫诊着脉,一双灰白的眉头慢慢蹙起,疑惑的目光来回在我与上官若风身上看了看,许久才方犹豫问:“二位可是夫妻?”
“是。拙荆近来气色越发不对,大夫可有调理之法?”
老大夫以手抚了抚自己的山羊须,望向上官若风时,目里不知怎得变得冰凉,连出口的话也是硬邦邦的口气:“公子觉得令夫人气色哪里不对?气色不对的原因又是什么?”
话里生生透着几分的逼问,向来都是病患问大夫,哪有大夫这么问病患的,而且,还是这样的语气。我蹙眉,却见上官若风面色如常,继续道,“她早两个月前生过一场大病,好不容易痊愈了,身子却是每况日下,面色无以前红润,多行几步路便虚软无力,夜里手脚冰凉,睡眠浅,外头一点儿风吹草动也能把她惊醒;早起时,嗓音干涩,胃口一日不如一日,一日三餐也无从前吃得多了……”
上官若风这么一说,就说了近一盏茶的时间。连我都不知自己有这么多毛病,他细心如此,往日里我竟没看出来半分。心中一热,桌子底下,一只手小心的探到他手背上,他看我一眼,手背一翻,将我的手握入他的掌心里。
老大夫看在眼里,鼻中一哼,“公子观察入微,对令夫人关怀备至。既是如此,早前怎么还做出那些混账事!”
我一愣,上官若风亦是不解,相互一顾,什么混账事?
好奇是每个女人的天性,“大夫,我夫君做什么了?”
“大夫,在下与您素不相识,您怎么……”
“有些事情,也只你们富贵人家干得出来。”老大夫没什么好脸色对他说了一句,然后蘸墨提笔写起方子来,“令夫人小产之后身子大虚,断不能再服用阴寒的药物,近两个月令夫人服用过的药断不能再吃了,否则往后再无身孕可能,还有……”
当说到“小产”两个字时,上官若风目中一凛,他偏头看我一眼,尔后,什么也没说,继续认真听着大夫的话。
一纸药方递了过来,“小产本就伤身,更何况令夫人是被药强行小产,身子有损伤是一定的,这一纸药,一日两次,培根固原,服用半个月便可。”
桌子底下,他手心温热,攥着我的手,有点疼。
别说是世家大族,就算是一般的富贵人家,宠妾灭妻、堕胎害子的也不在少数。这样的阴损事,面前的老大夫见得多了必是习以为常,把上官若风看作是了做出那种混账事的罪魁祸首,从始至终,没给过他一分好脸色看。
老大夫的医嘱一个字一个字的缓缓说着,那些话一句句传到我耳里,我只觉通体遍生出寒意,直侵骨髓。
问诊过后,挑开帘子走去外堂。这期间不过几十步的距离,上官若风牵着我的手未曾放下,我抬眸看到他侧脸,目色暗暗,嘴角微微下拉着,每每有心事,他都是这副模样。
外堂的药柜处,一位女客在买药,这原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外堂空荡荡,此刻生意不多,负责抓药的伙计和那客人的对话,在这外堂清清楚楚。
抓药的伙计是个热心的,一边包药一边絮叨:“姑娘,这药可万不能多吃,一定要记住了。这药伤身,服药过后病人身体必定虚弱,在此期间,人一定要好好照拂,房里门窗一定要关紧,冷水及阴凉之物也不要随意服用,否则……”
“好了好了,知道了,从递方子到现在你都重复不下三遍了。”娇嫩的女声,似要赶时间回去,话里透着几分焦急。
这声音,熟悉得很呐。
药很快被包好,女客几乎是一把将那药抢过去,丢下个银锭子,赶紧跑出店外,上了一辆停在店外的马车,而赶马车的人,竟也是熟悉得很。
“姑娘,还没找您钱--”店伙计拿了碎银跑出去,马车早已扬尘而去。
我眯了眯眼,看着伙计掂着这多余的碎银进店,笑着对旁说着,“五十两的银锭子用来买十五文钱的药,你府里的丫鬟,出手还真阔绰。”
上官若风没说话,只是目里神色,若明还黯。
府中本就有自己的药房,即便有药物短缺,府外的医馆也总会有的。一个丫鬟,出府买药,还特意跑出上官堡的范围,到这离上官堡最近的镇上来买,除了自家主子受意,还能有它?
“这位小哥,方才那位姑娘买的什么药?”
店伙计将钱搁进抽屉里,抬眸看我一眼,“夫人见谅,客人的隐私,我们不能相告。”
我目光瞟过柜台上的一张纸,客人抓药遗忘的方子。上面的内容么……我一眼扫过,眸光一黯。
回去时,特意在马车上加了匹快马,挑了近路走。
车厢外头马鞭扬得清脆,车轱辘压着地面直响,车厢内,两人各怀心事,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待行到途中,小路难行,车厢猛地一颠簸,我身形不稳,一晃就压到了上官若风身上,他就势伸臂揽住我,只是目里,依旧暗沉得厉害。
我抿抿唇,想从他怀里挪开,却无奈他察觉到我的意图,反倒将我搂得再紧。
我淡淡叹口气,索性就直接靠在他怀里了。一路无话,他不过是在等我低头,等我先开口向他解释,这个死木头,闷葫芦似的。我低着头,兴致怏怏的掰着他手指头玩,“你什么时候觉得不对劲的?”
堡主大人今天心情很不好,手指抽了出来,一把抓住我的手不让我动弹,“两个月过去,你身子总没见好。”
“我身子不见好,你不是该去找华景疏?怎的反倒把我偷偷摸摸带到了外头看诊?”
“你既猜到了原因,又何须我多说。”他语声淡淡。
“你早怀疑了华景疏?”
他沉默不语。
这事谈到华景疏,就变得蹊跷得很。华景疏从上官若风年少相识,两人又结了亲家,平日里谈笑做事相处再融洽不过,只差两人没哥俩好得穿一条裤子了。
医者最重医德,一家普通的医馆是如此,他华景疏一个江湖有名的神医平日里也是如此。所以我才放心服下两个月来他配的药,却万万没想到,两个月防心全无的药,竟是阴损得要让我永远不孕。
想及至此,背后又是一层凉意。
“我与华景疏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他怎么就平白无故的针对我?”
手上陡的一痛,我皱眉,“哎你捏我干什么!”
他似是想事情出神,被我喊了一句才恍然回过神来,低眸看了我被他捏红的手背,眼一沉,甩开我的手,凉着声音,“你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