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当做?”上官若风皱眉,笔端微滞,瞟了女子一眼,继续落笔,“嘤秋,你既然知道墨过淡则伤神彩,太浓则滞笔锋。那也该知道,‘过尤不及’。”
冷氏一怔,一不留神手中没控制住力道,一点墨汁从砚台甩出,沾到了衣袖处。浓墨缓缓晕开,黄色的袖口突显狼藉。
冷氏低眸看了袖口,“嘤秋愚昧,不知堡主的意思。”
“我出事当天,到今日回来,消息可都封锁了?”
“已经下令众人半点口风都不露。就连府中,也少有人知晓这场事端。”不但我疑惑上官若风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便是连冷氏,面上也有不解。
“夫人吩咐严加看守,不许人随意进出府邸,你也按要求吩咐下去了?”上官若风仍是头也没抬,继续问。
冷氏回答得肯定,“都吩咐下去了,未经允许,任何人都不能随意在府中进出。”
“是吗?”
冷氏愣了愣,“是。”
男子在册子上写下最后一句话,停笔,抬眸,墨一般的眸子深遂探不到底,“你倒说说,上官清是怎么出的门?你再说说,上官清是怎么知道我出了事端和她娘都在外头。”
听得这句,我心底“咯噔一下”,这事我本来也觉得蹊跷,却在儿子那里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本以为上官若风对这个不放在心上,却不料想,他记上了心,还在意。
房内突地缄静,冷氏面色突地没有那么红润。她微低眸,语声惶恐,“妾身……妾身只是说漏了嘴。”
“说漏了嘴?”烛光映照下,男子俊容却带了些阴鸷,他看了冷氏一眼,冰凉的声音,“偏巧只说露给上官清一个人听?连他身边几乎寸步不离的人都不知道?”
冷氏面色大变,陡然变得唰白。
“让一个不大的孩子自个儿出府,若不是在路途遇上了尤临,出了事端,你怎么担待得起?”上官若风声音没有愠怒,不急不缓,只有冷淡和疏离。
只有在意才会怒,冷氏让他不在意,这种淡漠,冰冰冷冷的,直骸到人骨子里去。
上官若风的话毫不留情,“你以为上官清出事,上官浔就能坐稳堡主位置了?”
冷氏退下一软,受了惊吓似的踉跄一步,没站稳,跌到了地上。
上官若风看也不看,继续道:“不该想的,永远都不要想。你得不到,又妄想得到,到头来,只会空忙一场。嘤秋,你跟我多年,我的脾气,你应该知道。”
冷氏直愣愣地坐在地上,抬头看着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上官若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念在上官浔还年幼,我便饶了你。若有下回--”阴测测的声音,听得人发抖,“谁若动我妻儿半分,我必十倍还之。”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他话里的妻儿,只有我、只有上官清。
再无旁人。
我在房外听得心剧烈不止,按理,我该高兴激动才对。可,寒风乍的拂来,莫名的心慌意乱。
里头男子冷冷淡淡一句,“出去。”
冷氏从地上狼狈起身,低眸行礼告退,黯垂下的眸子里淡然无光。
上官若风至始至终都没有多看她一眼。
冷清至此,冷情至此。
我看着冷氏从房内退出,寻径而走。心底恻然,胸中沉闷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突地,房里男子悠悠一句,“在梁上待着,不冷?”
骤然大惊,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被他发现的,想也不想就立马跳梁下来,往东苑逃去。
夜空之中,男子白衣飞快掠过栏杆、长廊,向我这边追来。
见过在自家院落里做贼似的乱窜的人吗?跟踪又被发现,一路惊险的跑了回来,刚推开房门,足还未踏过门槛,腰上倏地一紧,整个人被直接扯了出来,撞上熟悉的男子胸膛。
抬眸,男子低睨看我,嘴角一抹危险的笑。
我一僵,腆着笑打哈哈,一边说着一边挣脱他按住我腰间的手,“你……回来了……”
男子勾唇,浓眉一挑,斜飞入鬓,大手一扬,摁过我的肩膀把我拖到门口,指着里头,“我好像说的是让你好好跪在那。”
“我……”头皮一麻,没由来的恐慌。转目一想,反贴近他些,带着娇声委屈的讨好的笑,“人家内急,所以就……出去了一会儿,真的,只有一会儿。”
“内急?内急就跑到我书房外头的横梁上?”他侧目过来,目中神色诡谲难辨,“内急就在上头坐了一个时辰?”
心中一紧,上官若风一早就知道我跟踪他。
“什么书房?什么横梁?”我睁大双目,做无辜状,“我哪也没去,真的。”
“哪也没去?”上官若风眯了眯眼,突地一笑,拽起我的手腕,“袖口上哪来这么多灰?”
我犟着,挣脱他的手,说得理直气壮,“那是下人没把桌子擦干净,不小心沾上的。”
“哦。”上官若风应了声,漆黑的眸子上下打量我,扯了扯我裙摆,目中一凛,“这么说,不但桌子没擦干净,连椅子也没擦干净了?”
“是呀是呀,都没擦干净。”我仰着脸敷衍。
他伸手在我长袖上一拍,周围顿时扬起一阵尘灰,阴测测的声音:“这种程度的灰,没个好几年积得起来?”
我咬着唇不说话了。
他阴了脸色进房,“外袍脱了再进来。”
我低头,默默解衣,进房,关门。
内室里,还是同之前一般的狼藉。被褥乱着,暗格开着,连着那一只蘸了墨汁的笔,也横躺在褥子上,笔尖周围被墨染了好大一片。
上官若风负手打量了这床,小指挑起那支笔,于半空将笔接住,侧目过来,悠悠道:“方才的帐,咱们是不是该好好算算?”
我远远站在角落里,背靠着一顶屏风,眼皮跳了跳。
“方、方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呀。你--”我话顿住,疑惑看着上官若风,在房里转来转去找东西。
从内室到外室,再到侧室,男子面无表情,只是在寻找。
我按捺不住性子,迟疑道:“你,找什么?”
“鞭子、藤条或是棍子。”
我愁着脸看他,“你……找这些干什么。”
翻箱倒柜的男子眼睫微抬,烛影下,眸似冰玉之寒,反问一句:“你说呢?”
心瞬间被提起来,我几乎是冲的跑到他面前,拦住他再找东西的意图,“房里没有这些东西,找不到的,别找了--”
上官若风微微侧过了脸,“谁说找不到?”
言罢,径直走向房里角落的花瓶,从里头扯了枝梅花枝条来,持在手里随便一甩,枝条“咔”地断成两截。上官若风皱眉,信手丢了花枝,“太脆了,不结实。”
我看着他一下拿了卷轴、一下又研究衣架上的细横杠,再一下又被剑架上的长剑感了兴趣,扔开剑,将剑鞘拿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才心满意足的转身过来看我,剑鞘指了他身前的位置,“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