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韵沿着河岸行走,看见水里自己可以称得上绝色的面容,一身白衣飘飘,连她自己都忍不住想这究竟是不是她。然而,透过这清澈灯光闪烁的河水,她却看见几个月前,那失魂落魄,找不到依所的自己,那样的狼狈不堪,任人欺凌,却找不到半点反抗的力气。
恍如一梦啊,蓦然回首,她彷如置身华丽而虚幻的梦中,身不由己的经历着梦境,偏偏又有着清醒的意识,似是灵魂脱离,看着梦中浮沉的自己,那样的绝望,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无可后退的走下去。
过了几天,凌若魅才推掉一个客人,坐在船头发呆,却发觉对岸有一个青衣书生,正痴痴的望着这边,四处看看,凌若魅发觉这画舫外面只有她一个人,并不见其他什么人,再看那人的目光竟像是定定的锁在她身上似得。
为自己这个可笑的想法大吃一惊,凌若魅暗暗鄙夷自己一番,便起身进去了。过了一会儿船上的妈妈唤她,再出来时,那人已不见了踪迹。凌若魅也没放在心上,新来的这位客人,看上去是个翩翩公子,应当只是喝喝酒说说话,她便笑着迎进去,进门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回头,却发觉那人又在那里,这一次,她确定他的确是在看着她的。
似乎能感受那目光的灼热温度,凌若魅心底猛然一动,忙收回心神,低头领着客人进去。之后一连几天,都能在对岸寻到那人的影子,有时候,她直直的盯回去,那人也不回避,便隔着秦淮河,与她遥遥的对视。
这对岸书院林立,看样子那人应当是哪家书院的学生,凌若魅思虑再三,终是决定到对岸去一探究竟,此人到底何人,又为何要一直跟着这样的距离,关注她?
带着满腹的疑惑,以及内心深处那一点微弱的期望,凌若魅借口要出门买胭脂,便绕到了河对岸,大约找到那人常出现的位置,期望找到那人。
然而总是隔着宽宽的河,无法看真切他的容貌,凌若魅只能凭感觉,在身形相似的人之中寻找。
她以为会很难找,毕竟对岸书院的学生,便如同彼岸的风尘女子一般,太多。凌若魅缓步走到河边,垂柳繁盛,丝丝缕缕飘摇着,缠绕在河风里,她望着树下长身而立的青衣人,心里在一瞬间的感觉,似是强撑了一整个冬天的枯草,再也无力支撑下去,命之将尽时,忽然遇上第一缕春风,意外的惊喜与希望。
他带着探究好奇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静静的打量。完全不似寻常青 楼女子大红大绿的喜好,这个女子只一身黑衣装扮,倒更似江湖女侠客,少了些妩媚,多了几分桀骜与英气,然而,依旧衬得那张美丽的脸,明艳动人,不可方物。
“你是谁?在这里想做什么?”凌若魅神色复杂,却压抑着不受她控制,兀自翻涌的情绪,冷然而骄傲的问。
虽然她问的很模糊不清,难以界定她的真实目的,然而,他却仿佛听出了她的意思,暖如春风的一笑,缓缓的正色道:“在下文俊,在这里……”他微微顿了一下,看见她目光里快速闪过的一丝波动,笑了笑,大方而坦然道:“在这里是为了等你。”
他的直白倒是她未曾预料到的,不由得愣住,远远的望着他,不敢走近,却又舍不得后退,只得惶恐不定目光闪烁的,盯着柳树下清风一般的俊朗男子,等待他下一步的举动,或者更多的解释。
然而,他没有再多言一字,就这样静静的站了半晌,仿佛他们只是相约在这里的一对璧人,只为了吹吹这旖旎的河风而已。
“你不该出来太久,回去吧。”良久,久到她以为这只是一场梦,他却淡然开口,简短的劝慰,却让她心里微微一暖。虽是白天,客人很少,但是,她也的确出来太久了,再不回去,只怕芙蕖姑娘又要生气了。
“我回去了。”她不知怎的,竟低低的吐了一句话,连她自己都无法分辨,究竟是为着怎样的目的,才会鬼使神差的说这句话,仿佛,她在期待下一次的相见一般,而她的骄傲,却是不允许她如此卑微的。
“回去吧,我会去找你。”相对于她的骄傲甚至扭捏,他却是有着男子汉该有的坦荡与气魄,他的语气给她一种许诺的感觉,低低一笑,凌若魅转身便快步走了。
待她走远,青衣男子仍是站在原地,神色复杂的注视着她的背影。“很好,文俊,你这样的人,天生就是用来对付她这种女子的。”容韵自不远处的一株柳树下缓缓走过来,赞许的点点头,然而,看到他迟迟不收回的目光,她优美清冷的眉,微微的动了一下,似乎,那个女子,也是专为用来对付这个男子的。
嘴角缓缓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拍拍他肩膀,加重语气道:“好好表现,完成这次任务,我便求永瑢放你自由。”说完便领着芷兰离开,往一家书院走过去。
“姑娘,这样做,会不会太……残忍?”芷兰有些不忍的低声问,眉宇间尽是怜惜心痛的神色。
“命运总比你能想到的,更残忍,芷兰,我这算什么?”容韵蓦然回头,威严又不满的责问她,然而,那眸子流出的无力与哀伤,似是被人束缚无助的孩童一般,却清晰的刺痛了芷兰的心。明明有那样强大到近乎神话的靠山,自己也身负绝世武功,行事果断决绝,残忍毒辣的女子,为何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那样的她,竟似被逼无路,不得不过早苍老的孩子,怀揣着单纯而明媚的梦想,却终是无情的被时光催老,背叛这所有的梦想,苍老了。芷兰心底涌动着异样的感情,慈祥和善的望着她,忽然像长姐一般,抬手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温声道:“不要生气,我只是随口问问。”
“派几个人盯紧文俊,无论他去哪儿,都必须在我们的掌控之中。”走了一段距离后,容韵忽然淡淡出声,迟疑了一下,她又道:“一旦他有离开的念头,立刻绑回来见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芷兰低声应了,却又忍不住问:“文俊是主子安插在书院人,一向忠心耿耿,不会背叛主子的,其实,姑娘有些过滤了。”
“芷兰,你爱过吗?”出乎芷兰的意料,容韵只是淡淡的,低声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芷兰一怔,脸上略显尴尬,过了片刻,才用很小的声音回答:“没有,手下十三岁便被卖入万花楼,幸得主人重视细心栽培,从未爱过。”
“十三岁……”容韵站定,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美丽的女子,略带怜悯的问:“如今几岁了?”
“二十 六。”芷兰疑惑不解的回答,不明白为何,她忽然要问她这些问题。
“又是一个十三年了。”容韵缓缓一笑,低声道:“芷兰,若有机会,就去轰轰烈烈爱一场,到时,你自会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力量,不是任何人任何势力,而是爱,唯有爱可以轻易的,让人在天堂与地狱之间沉浮不定。”
芷兰困惑的望着容韵,容韵却已淡然一笑,迈步进了面前的书院,芷兰抬头看了看,是东林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