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在房里看了几天的资料,容韵有些累,便下楼去走走,散散心。来了几日,也未去过万花楼的画舫,便命人携了小船,送她上去看看。画舫的规模也是不小的,有三层之多,里面设置隐隐透着几分,少年般意气风发的朝气与张扬。
容韵缓缓漫步在画舫里,有些迷惑,这风格完全不似永瑢沉稳冷静,低调冷郁的风格,不由得低声问跟着的芷兰道:“这里是谁设计的?”
“回姑娘,是紫陌姑娘一手安排的。”芷兰惶恐迟疑的低声回答,又道:“姑娘若不喜欢,可以再改。”
容韵缓缓摇头,淡然道:“很好,不必改。”心底却愈发的纳罕,这样的风格也不似是紫陌的,她为何要这样设计,又有着怎样的良苦用心?
“若魅姐姐,你听见没,咱们万花楼新来一个主人,据说要把身无长技的人都赶走呢,像我这样笨拙的丫头,只怕是留不下了,不像姐姐一身好武功,也算是有一技之长了。”忽然前面传来哀怨愁苦的声音,听起来还很稚嫩。
容韵微微蹙眉,摆摆手制止身后之人即将出口的提醒。只听另一个略显沉郁幽冷的声音,怅然叹息道:“留下又如何,赶走又如何,终是逃不过这飘零的命运,身处风尘之中,到哪里也没什么分别的。”
画舫随着水流,一起一伏,静静站在那里,容韵的身体也跟着晃晃悠悠的,然而,她眼中闪烁的一些光芒,却是无论如何都晃不去的。“这是谁?”她侧头,低低的问。
“凌若魅。”芷兰压低声音回答。容韵转过拐角,看见画舫尽头的窗前,站着两个女子,一个年纪还很小,另一个则略大一些,也不过是与容韵如今这身体相当的年纪,一身黑色束身的衣衫,看起来倒是多了几分飒爽的巾帼味道。
“凌若魅……”低低的念叨一声,容韵抬眸静静的打量那女子,而凌若魅也已闻声回头,看见一张陌生的女子面容,也是一惊,有些意外的望着她。
金陵一个不算很大武学之家,曾经小小的辉煌过两年,后来因为女主人的不幸离世,凌家家主也随之意志消沉,自此不问世事,一心沉浸在痛失亡妻的伤痛之中,整日借酒度日,荒废了家业,以至患上重病无钱医治,其女凌若魅为了给父亲治病,四处求告却无果,谁也不愿理会这个已经枯败的家族。凌若魅无奈,只得卖身青 楼,得了钱去救治父亲,结果也是无力回天,拿钱没为父亲治病买药,却是来得及厚葬亡父。
进了万花楼以后,为人行事极为低调,形色日渐消受憔悴,几次寻死未果,双方只好各退一步,她必须接客,但只是酒水客人,允许她保留自己的完璧之躯。
容韵幽幽的叹息一声,看这人资料的时候,她便已对她十分注意,心里一直盘算如何将她彻底收为己用。
“还不见过新主人容韵姑娘!”后面跟着的芷兰厉声呵斥,那两人一愣,忙俯身行礼,小丫头已经吓得舌头打结,惊恐万分:“容……容韵姑娘……”
“若魅见过容韵姑娘。”倒是凌若魅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不卑不吭的行礼,容韵淡淡颔首之后,她便站直身体,静静的望着容韵,也不说话。
“其实,倒也不是真的赶你们走,只是希望你们潜入其他几家青 楼,打探一些有用的消息而已。”容韵含笑望着那稚嫩的小丫头,温声解释,“只要做得好,你们仍旧是万花楼的人,万花楼不会亏待手底下的姑娘,将来遇到两情相悦的人,万花楼非但不收赎身银子,还会送上丰厚的嫁妆。”
“啊!真的吗?”小姑娘惊喜的叫起来,瞪大了两眼望着容韵,不太相信的问:“你没有骗我?”
“我说过的话,从未食言,自然不会骗你的。”容韵浅浅一笑,目光若有若无的落在凌若魅脸上。
“哎!若魅姐姐,你听见没,姑娘说会放我们走,还给嫁妆呢!”小丫头惊喜万分的拉着凌若魅的手臂,兴奋的用力摇晃,完全沉浸在对未来美好的憧憬中。
“我有些口渴了,你能不能去给我倒杯茶来?”容韵微笑着望着小丫头,温和的出声打发她,看着她快乐应承了,一蹦一蹦的跑远,容韵恍惚觉得竟被她那样明媚而充满生机的笑脸刺痛,这可怜的孩子,还不知道,她们都是没有未来的人,她心中所想的那些两情相悦,于青 楼女子而言,不过是一个可望不可及的梦而已。
“明知不可能,姑娘何必如此哄她?”凌若魅低低的叹息一声,回身望向繁华旖旎的秦淮河,声音苍茫而凉薄:“便是姑娘肯放我们走,也断不会有人肯娶这残败之躯。”
容韵淡淡一笑,缓缓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望着秦淮河上精巧雅致的小桥,缓缓道:“那倒未必,当年顾横波嫁于朝廷重臣,一场隆重的婚礼已是百年不遇,又受封一品诰命,一生享尽荣华富贵,死后更是风光大葬,这些谁想得到,却偏偏发生在一个秦淮名妓身上,女子最要紧的不是身处何处,而是,你有没有一颗清高倨傲的心,敢不敢去寻找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希望无论何时都是有的,若有心自然看得到它。”
长长的一番话,容韵说的意味深长,凌若魅似乎从没听过这样的言论,不由得也被她的话所打动,暗淡无光的眸中,竟然也真的生出一些微弱的光芒来,疑惑不定的望着容韵,张了张口,却终是说不出什么。
容韵鼓励的一笑,抬手拍拍她肩膀,语气坚定道:“相信我,你这样的女子,即便处在这污秽肮脏之地,也必有一个人是专为爱惜你而生。”看见凌若魅眸中闪烁的越来越强烈的光芒,容韵胸有成竹的笑笑,便转身走了,正碰上托着茶盘过来的小丫头,便笑着唤了她,将热茶送给站在风口里的凌若魅。
凌若魅捧着温热的茶杯,缓缓喝了一口,一股莫名的暖流在全身蔓延,直袭心脏。也许,这个奇特的女子说的没错,人无论怎样,总该是有希望的。
容韵与芷兰又在画舫上四处看看,便下船上了岸,芷兰跟在她身后,犹豫了半天,终是低声问:“姑娘果真打算将那些送走的女子,都派往各大青 楼做卧底?她们做的了吗?”
容韵缓缓一笑,低声道:“像方才这个丫头,嘴巴快心无城府,若有意令她去做卧底,只怕会弄巧成拙,只需将她们卖出去,让我们楼里的姑娘时常与她们见面聊天,消息自然也就传过来了。”
芷兰恍然大悟,不由得感叹这位新主人缜密的心思,与事事精准的算计。心里对她,倒又多了几分敬畏,沉默的跟在她身后,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