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船,走在灯火通明的河堤上,大大小小的画舫里,传过来靡靡之音,歌女或凄婉,或娇艳,或妩媚的弹唱也隐隐飘过来。容韵原是被和珅拉着一声不吭往前走,忽然一把摔开和珅,大步后退。
和珅站定回身,目光犀利的盯着她,一言不发。“和大人还不知道小女子叫什么名字吧?”容韵嘴角泛起一个冷笑,却又忽然缓步往前走,直到与和珅之间距离只剩分毫,才堪堪停住,双手攀上他的脖子,故作魅惑的望着他道:“方才卖身契连看都不看便烧掉,和大人还真是出手大方。”
作为一个男人,他的怀抱是健硕而温暖的。然而,容韵恨恨的瞪着他,却无法抑制的想起母亲守候在病床边,抱着她虚弱的病躯,那样的窝心。也是在几个小时前,她被眼前这个人逼的跳河自尽,她只得眼睁睁看着的份儿。
和珅紧紧蹙眉,望着异常的她,却仍旧是不说话,心里却无端端的有些凉意。“方才那位公子口中的容韵就是我,和大人,我很想知道,在绊倒家父一事上,您是如何出手的?”
肯为她的终身幸福,大胆得罪提督的父亲,此时大约已被送至断头台。她冰冷无情的眼神冷冷的盯着他,凉冰冰的落在他身上,像是能够触摸,感觉似这凉薄的夜。
她的话,明确的验证了他心里不好的猜测,只不过应人之求,说几句话而已,各取所得,却未曾想到,兜兜转转竟又回到她这里来。
一瞥眼看到她在摸摸索索拔头上的簪子,和珅不动声色的伸手揽住她的身子,淡淡道:“如今你已是我的人。”紧接着,闷哼一声,和珅脸色惨白,咬着牙盯着面前的女孩儿。她的金簪不出意料,用尽全力插在他心脏的位置,刻骨的痛,他却淡淡笑了。
“血债血偿,难道不对吗?”她努力将手中的簪子往他胸口插的更深一些,满脸冷然残忍,在河灯的映衬下,凄艳绝美,却让人心疼的刻入骨髓。
“我们没有过交际,谁也不欠谁。”和珅不顾胸前的伤,抬手替她擦眼角的泪珠,鲜红的血自胸膛里汩汩流出,很快便浸湿了胸前整片的衣服。他忽然伸手将她拉入怀里,低声道:“有些事我没有做过,记住,耳朵听到的不一定真实。”
胸前的簪子也停止前进,他捂住胸口,伸手拦了一匹马,付钱买下那马,便带着她一路奔驰而过。这脂粉味儿太过浓重的小河,在他们身后渐渐成为模糊的影像,而他们纠葛不断的人生,自此终于正式解开帷幕。
回到行宫的时候,皇上正在四处找和珅,随行之人一看他受伤归来,还带着一个满身血迹的女子,不由的都是大吃一惊。一边将和珅安置回他的房间,这边派人去回禀乾隆,又有人去请随行太医。
乾隆闻言赶过来的时候,便看见他得力的大臣,正躺在床上,脸上没有半点血色,手却是紧紧抓着一个女子的小手,而鲜血早已在他们指间凝固,似是朵朵开的凄艳的桃花。
“怎么回事?”乾隆沉声质问,这和珅近两年做事很卖力,立了不少功劳,已逐渐成了他身边不可少的人,如今竟受了这般重的伤,叫他如何不怒。
容韵抬头看看乾隆,千古一帝就在眼前近在咫尺的地方,可是,她半点感觉也无,只是咬着牙吐出两个字,“报仇。”任凭他们再问,也不再说一个字,只是神色复杂的盯着和珅。
太多的疑惑,让她头痛欲裂,只好掰开他的手,丢下众人,独自到窗下坐着,望着外面渐渐暗去的天光,静静的出了神。
和珅的伤口虽说比较深,一路奔波,失血很多,心脏也受到创伤,整个人都陷入昏迷,太医应尽各种办法,仍不见半点起色。过了半个时辰左右,连呼吸和脉搏都虚弱至极。
“究竟怎样了?”乾隆坐在房间主位上,低头俯视太医,神情凝重,语气冰冷威严,怒气也是显而易见的。
太医颤颤巍巍的跪倒在地,思索了片刻,才低声道:“怕是不好了,簪子被硬生生插 进去,再随意拔 出来,没有及时止血,况和大人又强撑骑马颠簸,失血太多,心脉衰败也极其严重,臣恐怕是无力回天。请皇上恕罪!”
乾隆低头沉思片刻,抬头目光冷冷的射向木头人一般的容韵,犹如一记利剑直直刺在容韵的心上。她回过头,并未迎上他的视线,而是缓缓落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人身上,目光复杂难辨。
“天亮之前,和爱卿若不能醒来,朕拿你陪葬。”乾隆盯着他们看了片刻,淡淡丢下一句,便起身离开,太医行了礼,片刻也不敢离身,好生守着皇上身边的新宠。
等和珅醒过来的时候,屋里站着几个丫头,躺在床上四处望了望,找到窗边出神的容韵,不由得微微叹息。闲庭落花,书香几案,心字沉香轻烟袅袅,散发出厚重而哀思的香味。佳人常伴,红袖添香,原该是美满的场景,如今竟是这般激烈对决。
还从未遇上过一个女子,让他这般没有理由的怦然心动,当日他放她走,便期望彼此永不相见,因为再见,他必然不会第二次放开她。
挥了挥手,丫头们都退下去,和珅撑着身体起来,捂着伤口,缓步踱到她身边,捧起她苍白的小脸,与她额头相抵。“我没有参与害你的父亲,我想要你。”
淡淡一句话,而他仿佛是用了几生几世的力气才能说出口。在与她惊鸿一瞥之后的这几日,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在点满了灯的房间里,遇上了一盏精美的红烛。犹犹豫豫不敢点燃,这份意外与美好,他想拥有,却害怕极了失去。
一些美好,如果无法永远拥有,他情愿从一开始就不要触碰。然而,干枯晦暗多年的人生,在这里遇见她,只是极其单薄的一点心动,便足以叫他慌乱。他太想看看她光芒四射时,那明艳动人,不可违逆的美丽。
“要我做什么?”容韵目光沉静的望着他,一双眸子显得幽深而诡异。
和珅捂着伤口的手,缓缓下滑,找到她的,缓缓收紧五指,做成十指交扣的样子,才低低的说:“想让你陪在我身边。”容韵低头,忽然低笑出声,透着深深的嘲讽与质疑,不过数面之缘,他竟可以如此深情款款的说话,历史上的和珅,钱多,女人多,看来所传非虚。
也罢,各取所需。淡淡一笑,容韵站起来,搂紧了他的腰,小脸贴在他颈间,似是有意,对着他敏 感的喉结,吐气如兰,柔声道:“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不是吗?”
感觉身侧之人骤然急促的呼吸,容韵嘴角缓缓的绽放一个怪异的笑,双手摩挲到他胸前,用力按在被她所伤之处,无辜而单纯的低声问:“昨晚是我冲动了,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和珅额上已痛的细汗密密,却半声都没出,只是淡然冷静的望着她,缓缓摇头,伸手握住她的手,笑道:“没关系,过两日随我回京。”
容韵妖娆一笑,看见和珅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子不住的往下掉,原本就惨白的脸色愈发的没有血色,甚至嘴唇都有些发紫的迹象,呼吸非常急促吃力,胸口剧烈的起伏不定。多少懂一点现代医学知识,她知道这是休克发绀的前兆。
容韵扣紧放在他胸前的五指,抓起胸前衣襟,指甲直直扣进他的伤口里,身体还真是虚呢,和珅原本就是拼命的强撑着过来,此时,再也无法撑下去,双眼一黑,直直往后栽倒。
幸好太医出去弄药进来,见状赶紧丢了药碗,总算及时接住他的身体,没有让他的后脑直接撞在地上。然而,经过这么一折腾,和珅等于是耗尽了最后的生命,连呼吸都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
太医见状,不敢妄自做主,赶紧命人通报皇上,又慌忙施救,只盼能救回他这一口气。若不然,陪葬的只怕就不是容韵一人。
乾隆匆匆赶过来的时候,正看见太医在努力抢救和珅,然而,他都能感觉到,床上之人的生命流逝的所剩无几。
“毒酒一杯,给你个全尸,也算朕给和爱卿的恩典。”乾隆面无表情的吩咐一句,目光冰冷,声音也是极其严厉的,小太监听了,自然是立即执行。
容韵到此时,反倒很平静,走到床边跪在床下边,静静注视这张毁了她两世的脸。所有的爱恨渐次涌现。那一世啊,她的那一世,岂是人之言语能够讲述的,而今这一世,也如过了季的蔷薇,尘归尘,土归土,而她又不知将归何处。
但愿,彼此死生不复相见。
毒酒送来,容韵笑着接过,预备仰头饮尽,果真又是一次含笑饮毒酒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