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觉得心有戚戚,牧锦年抠进车窗的手指倏然一松,一不留神便被玻璃窗边缘勾出一条长长的血痕,竟不觉得痛,缓缓放慢脚步,直到后视镜里自己的影子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一点点被逐出韩一芊的世界。
他知道那首歌的名字,甚至能很清晰的说出歌手姓甚名谁,这对他这种对流行音乐兴趣缺缺的老古董来说,十分难得。而韩一芊却不在乎,偶尔撺掇着他去K歌,听他唱这首,眉毛轻轻一簇:“牧锦年啊,你居然这么亲民,又打算去勾引哪家的姑娘?”
至此之后,不管韩一芊怎么哄,牧锦年都没再开过金口。
韩一芊不得不佩服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记得拿包,金属壳触感冰凉,在掌心微微一刺,“妈妈”两个字在屏幕上闪动跳跃,来回翻搅着韩一芊过于紧绷的神经。
努力平抑了下情绪,韩一芊才迟疑得接起,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衣依的一声“女儿”叫得潸然泪下,眼泪毫无预警的夺眶而出。
衣依虽然精神有时候不好,但她是个细密的人,立刻警觉的竖起耳朵:“芊芊,你怎么了,在哭?”
韩一芊狼狈的抹着眼泪,深深吸了口气:“是啊。我刚刚看了部电影,男主角很可怜。”
衣依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哪个乌龟王八蛋演的,居然敢让我宝贝女儿哭?改明儿我就让我女婿把那人给封杀了,让他演!”
韩一芊被母亲逗得嗤嗤的笑,眼泪随着嘴角弧度张大而满溢出来,吸了吸鼻子,随口报出了一个韩国电影名。
衣依的反应一下变得十分有趣,为难的支吾道:“他啊,脑门都快凸出地中海了,再让人掉了饭碗不好吧?”想了想,又无比兴奋的说:“说起来我还没谢谢锦年呢。就前阵子吧,咱女婿不仅替我要了那谁的亲笔签名,还安排他和我见面呢。”
韩一芊的呼吸微微一滞,心里漫上零星的感动,接着苦笑着摇了摇头。
牧锦年这么热心于收买自己的母亲,是要把她逼入绝境么?让她成为人们眼中最不知好歹的那个,让她匍匐在他脚下出卖所有自尊,不知羞耻的乞怜?
韩一芊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好啊,到时候我陪您去”
衣依夸张的呵了一声:“女儿,我这叫纯爱懂不?干嘛非得见面,我心里有那谁就成!”
放下仇恨的衣依在牧锦年和韩一芊细心的照料下,情绪明显好转,整个人呢也开朗了好多。
说完又转为苦口婆心:“女儿啊,我女婿真是没得说,你要是敢对他耍性子,妈妈唯你是问!”
知道得越少,果然就越幸福。
韩一芊捏着手机,近乎贪婪的聆听着母亲满溢着幸福的唠叨,胸口的一个小角慢慢塌陷下去,她攥紧拳头非常谨慎的笑了笑:“我会对他好的,妈妈。”
女司机看了韩一芊一眼:“小姑娘,你去哪儿?”
“我要回家……”韩一芊讷讷开口,只觉得嘴角酸涩难当,她把头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的抖动着,久久不能出声,良久才道,“可我回不去了。”
司机了然的递过一整包餐巾纸:“让你掉眼泪的男人,本来就不值得你为他哭。”
韩一芊有些自嘲,这个城市有太多的悲欢离合,每个人都有一段伤心往事,她又能排老几?
笑了笑,直起身子看着窗外不停掠过的大厦,视线最后锁定在一间药店上,灯箱上的画面十足美好,王子和公主相拥而立,韩一芊找了老半天,才发现广告的主题,居然是避孕药。
韩一芊心念一动:“麻烦您请停车。”说完,浑浑噩噩的付了钱,扶着车门慢慢的挪动下来。
司机眼里滑过一丝不忍,拍拍她的手祝福道:“小姑娘,好运。”
韩一芊微笑起来,阳光下她的笑容轻得如同泡沫,但还是笑了:“我会的。”
怎么可能不呢?
因为已经没有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况了。
这是韩一芊第一次自己买避孕药。
自从生了儿子,牧锦年跟老虎伍兹差不多,极其不喜欢“穿着雨衣洗澡”。尽管如此,在非安全期,他必定次次带套。安全期,除非是过于兴奋,牧锦年多数时候依旧会记得捎上“小雨衣”。
不知他的动机是什么?韩一芊恶毒的想,大概是担心自己生的孩子太多以后坐地分家产?可惜牧锦年对金钱一向看轻。
或许是怕她借此消极怠工?
哦,一定是这样的。牧锦年这样精明,自然明白物尽其用的道理,虽然她只是他发泄欲望的工具罢了,他也舍不得不把投入的所有成本都收回来吧?
可是不对哦,最近明明听他有好几次都在说想要她再生一个宝宝呢。
韩一芊被一脸探究的店员看得很难堪,做贼似的把避孕药揣进怀里,在街边随手买了瓶水,就着硕大的药片吞咽下去,冰凉的水一丝丝逼入肺腑,疼得人几乎忘记呼吸。
韩一芊只觉得胃里一酸,一大股一大股的浊气翻涌上来,直直冲向喉咙,呕吐得涕泪横流,四周的世界颜色褪尽,只剩下嘈杂的车流人流声如同催命符般在耳边齐齐奏响,她想停下来,冥冥中却像有双手正在用力的掐着她的脖子,逼着她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一股酸臭味逼入鼻腔,韩一芊狼狈的扶着路灯跪坐下来,耳边却响起了尖利的刹车声,有人从车上跳了下来,气息失稳:“芊芊……”
韩一芊正在微微颤抖的身体骤然一僵,整个人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气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直到程骏强迫着她转过头,与他对视,他黑沉的眼眸里五味杂陈,毫不掩饰的怒意里有种让人心碎的无力:“芊芊,别哭啊,别哭。他居然,我tmd现在就去找他拼命!”
韩一芊只觉得眼前一黑,牢牢的裹住围巾,又伸手去挡两条光溜溜的腿,手忙脚乱的样子又引来程骏一声轻叹。
韩一芊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种言情片里演滥的段子居然会降临在自己头上,被老公施暴,又不幸被爱慕者看了笑话?
怪不得那群女演员个个哭得如同深闺怨妇,最后那点虚荣和骄傲都被零落成泥碾作尘,她和她们一样,什么都没有了。
“芊芊,芊芊……”程骏心疼的把她搂在怀里,情不自禁的吻着韩一芊的发心,却让她一阵反胃。
“这算什么意思?”韩一芊恶狠狠的推开他,倔强的眼里满是泪水,“你是在可怜我么?!我用不着你可怜!”
程骏呼吸倏然一滞,涩然的笑了笑,紧紧握住韩一芊的手,如同一个在勾勒梦想的稚童:“韩一芊,跟我走吧。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爱上了你,当时只是碍于你是他的女人,我不敢奢望,只能远远的看着,关注着你!现在你过的不开心,跟我走好不好,你幸福让我来给予!”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不知怎么就想起这首诗,韩一芊忍不住放声大笑。她和江赭炎认识得够早了吧?最终还不是被牧锦年所摧毁,各自站到了天平的两端。
最强悍的是命运,这句话真是没错。
程骏冲动的样子让韩一芊不由发笑。印象中程骏比她成熟比她现实比她理智,他居然也会有这么天真的时候?
韩一芊压抑着喉咙里的饮泣,仰起头笑得十分恶毒,几乎是用逼迫的态度直视着他:“程骏,我求你别傻了好么?你凭什么认为,我就会跟你走?一个小小的社团编剧,我会看上他?不不不,我的世界里从没有失败者!就算牧锦年虐待我又怎样?我乐意为他犯*贱,为他带给我的荣华富贵犯*贱!”
程骏难以置信的摇头:“芊芊,你不是虚荣的人。”
韩一芊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我一直是虚荣的人,是你有眼无珠。”
程骏脸上涌起气恼的神色:“你难道不知道,以色事人,色衰而爱弛的道理么?!”
韩一芊不由笑了,无所谓的耸耸肩:“我居然还有色,真是无比荣幸!”
程骏最终被自己气得扬长而去,末了还不忘甩下一句狠话:“韩一芊,你别以为牧锦年这样的男人能靠的住,到时候你会后悔的。”
韩一芊只记得自己笑得很开心:“爱咋咋。”
一颗心却无止境的跌落下去。
韩一芊漫无目的的在街道上晃了很久,直到林妙妙一只电话追来,立邀她一起开赴酒吧。
她需要酒精,足够多的酒精,把自己溺毙在里面,宁愿长醉不愿醒。
林妙妙揪着韩一芊,一杯杯的灌着酒,她作风豪放,在床上放倒的男人不知有多少。可惜女人记忆里最鲜活的,永远是那个把自己伤得最深的男人。
今天肯定不是什么黄道吉日。连一向没心没肺的林妙妙居然也撞上了自己的初恋情人,更让林妙妙抓狂的是,她还在剩女大军中冲锋陷阵,对方手里已经牵着一大两小,家庭圆满,儿女双全。
林妙妙大着舌头哭诉:“他第一次请我吃饭,你知道他干了个什么事儿?吃完之后,他居然向店员开发票!总共才80块钱,他还要颠颠的拿回实验室报销――韩一芊,难道我真的连80块钱都不值?”
韩一芊只觉得如梗在喉。
“我也不知道自己看上他什么,大概人年轻的时候总会爱上一两个渣吧?其实后来我也想过和他分手,只是他每次都屁颠屁颠的凑过来讨好――我还真把自己当回了事儿。后来我才知道,我真是傻逼,纯的!他找到下家之后忙不迭的就把我踹了。那时我们大三,他居然找了个高中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