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简短而生涩的对话伴随着车子的开动,出了江赭炎的私人小区,却不曾想前方不远处整齐划一的停了十几辆黑色轿车,排成了竖着的一字型,似乎在等着谁。
而排头的一辆车却是横亘在路中间的,劳斯莱斯幻影如同幽灵般鬼魅。
韩一芊听到了司机的鸣笛声,朝前方看去,那黑色车窗下隐隐露出的瘦削下巴,让她不由得一惊!
司机是江家的老人,也算是经历过风雨的人了,一见此景顿时冒出了几分江湖气,脑袋伸出车窗便有开骂之势,“怎么停车的!都堵这让不让人过了!!一帮孙子!”
显然,司机还搞不清状况,直到一个四十多岁的江海燕从黑色奥迪上下来,司机才俩眼一瞪,叫了声:“大、大小姐。”
司机在江家做事有年头了,自然认得江老太太唯一的女儿,江赭炎的姑姑,江海燕。
韩一芊见状,赶紧对江赭炎说:“一会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说话,答应我。”
江赭炎纹丝不动的坐在车里,点点头:“你在担心我?”
“牧锦年一向不是这么高调的人,今天这样的排场,必然是冲着你来的,我……”韩一芊还是怕牧锦年伤到她的豆豆。
“你很担心我受伤对不对?”他打断她颤抖的音节。
韩一芊没等回答,只见那中年女人直接坐进了副驾驶,严肃责怪的说道:“江赭炎,你怎么净给我添麻烦!”
“姑姑。”江赭炎微微颌首,恭敬而谦礼。
女人瞄了眼韩一芊,阴阳怪气的说道:“这位姑娘,应该就是牧大少今天要接的人吧?那就赶紧下车吧?还在这儿待着干什么呀!”
语气之间,也有几分着急。今天牧锦年突然找到她,询问她侄子江赭炎的住处,江海燕也好奇怎么日理万机的牧大总裁要找她那个不声不响的侄子?
当牧锦年说接一个人的时候,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己这不懂事的侄子在和牧锦年抢女人!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凭空冒出来和自己争家产,现在又和G市黑白两道通吃的牧公子抢女人,看来她还是小觑了这小子!
此时的牧锦年依旧纹丝不动的坐在车里,他身后的是几辆车也跟着按兵不动,如死寂一般,像是旷野上充满杀机的沉寂。
韩一芊知道这是牧锦年在给她面子,不由得担心的看了眼江赭炎,就要推门下车,却被他一把扣住了手腕。
江海燕一见他这样子,赶紧催促:“回去我会给你讲牧锦年的故事,顺便买只奶瓶给你。”
言语之间,暗指他还不成气候。
江赭炎定定的看着韩一芊,黑色的眼透露着无奈和坚定,“你要记住,孩子是我的。”
韩一芊楞怔的看着他,张张嘴没说话,推门下车。
“老徐,调头!”
“是,大小姐!”司机知道这就算没事了,暗暗抹了一把冷汗。
韩一芊一下车,才觉得快要十一月份的天气凉得让人打颤,放眼望向那黑压压的前路,突然前所未有的认清了自己的懦弱。
原来这些年来,她做错了太多,也妥协了太多。然而生活却从不给她选择,如同今天的场景般步步紧逼,身不由己。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翻江倒海般侵袭,韩一芊立刻冲向路旁,手扶在墙上痛苦的干呕起来,揪着胸口的衣襟呕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
一张纸巾递过,是牧锦年修长的指节。
韩一芊抬头望去,他已是秋装打扮,一袭深色的休闲风衣衬得他是那样高大挺拔,带着几分陌生的威严。
凉风吹过,韩一芊默默的接过纸巾,冰凉的指尖滑过牧锦年的掌心,令他不禁皱起眉头。
他脱下风衣,将夹带着他温度的大衣罩在她的身上,使韩一芊显得娇小而微弱,那宽厚的温度包围着她整个世界,令人安心难舍。
然而就在江赭炎拽住她的手的那一刻,韩一芊知道,这样的温情实难消受。
“跟我回去。”他的口中再没有那日的责怪,却让韩一芊愧对难受。
她抬头看了看前方整齐划一的黑车,只能点点头,随他往车里走去。
牧锦年并没有牵她的手,没有任何触碰,手插在西裤里走在前面,露出一小截褪了色的红绳。
这就是那一抹红,深深的刺痛了韩一芊的心。
寒风再劲,他的衬衫再单薄,也仿佛不能对他构成任何威胁,他就是这样一个强大的男人,强大到似乎没有弱点。
只是韩一芊不知道的是,就这么一个看上去无比的强大的男人,却为了她一步步的妥协,甚至懦弱到连责备的话语都不敢讲的地步。
车上的气氛有些尴尬,韩一芊虽挂念牧锦年,却不知语从何出。
倒是盛泽天坐在后座玩手机,不满的对牧锦年抱怨:“开一点窗户嘛,整个车厢都是你的烟味儿!”
韩一芊低眉看见车里的确好多熄灭的烟蒂,也不知道他刚才在车里抽了多少根。
所以说韩一芊是错的,他怎么会没有弱点。
牧锦年扬手丢给盛泽天一盒薄荷糖:“开什么窗,大冷天的。”
“不开车乌烟瘴气的!我们这儿还有一孕妇呢!”盛泽天不满的横了他一眼。
牧锦年愣了下,这才将车窗落下个小缝。
盛泽天暗自叹了口气,他刚才坐在车里抽烟的样子他都看在眼里,所以作为兄弟的盛泽天心中更加对韩一芊有所不满,牧锦年对她那么好,她却和那个弟弟不清不楚的,也就牧锦年脾气好,换做是他,早揪着头发摁床上玩她个三天三夜再送到窑子里端盘子了!
他心愤难平,坏心一起,想损韩一芊两句,却怕牧锦年不高兴,于是辗转起了个话题。
“微博上真是什么事都有:男子因为不肯回答老婆和妈掉进水里先救谁的问题而被小三质疑还深爱着前妻,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过嫂子,如果那个小白脸和牧锦年一起掉进河里,你先救谁?”盛泽天犯贱是时常,没法治。
出乎意料的,牧锦年并未吭声,而是认真的开车,任由盛泽天给韩一芊难堪。
‘江赭炎和牧锦年掉水里她先救谁’韩一芊脸色苍白的揪着手提包上的挂件,不知识该当玩笑听还是当做质问听。
牧锦年瞄向她紧张泛白的指节,用温热有力的手掌握住她羞赧颤抖的手,那温度一点都蔓延到心里,她抬眼看他,只见他正认真的开着车,眼中的情绪难解。
盛泽天目的达到,继续刷微博,心底暗叹,‘兄弟只能给你添堵到这里了。’
牧锦年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韩一芊猜不透,他只知道他生气了,即使把接她回到牧锦年的公寓,还会让外卖把一日三餐送到家里,还是会记得买给她黑色的风衣,却忙碌得不见踪影。他这几日从不会在公寓里住,时而会打电话来询问她的情况,却也是寥寥几语。
他的房间还是一张很小的床,韩一芊慢慢走去,手抚上那张床单,记忆一下子回到他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他替她挡酒,喝的酩酊大醉,她就坐在地板上,看着他沉睡的静美的脸庞,第一次感受到心动如此奇妙。
韩一芊坐上去,四处看看她房间的摆设,床的右手边是一个木质的置物柜,置物柜上放着一张报纸。
他还有看报纸的习惯吗?韩一芊从不知道。她拿起那张似乎是从哪里裁剪下来的报纸,上面的日期是十几年前了,旧到有些泛黄。
报纸的题目,让韩一芊的头脑“嗡”的一下,不自觉地从站了起来。
《王牌律师赢了官司输了性命,妻子发疯掐死被告家属!》韩一芊浑身冒着冷汗,只觉得头皮发麻冷汗涔涔,她一下子跌坐在床上,大脑一片空白!
牧锦年调查过她?那么他一定知道十几年前的那件事?
韩一芊看着墙上的时钟,心脏突突的跳动,耳边如魔音般回想着江赭炎那个晚上讲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小男孩,他四岁。大家都说他很聪明,记忆力惊人,奶奶对他寄予厚望,早早的就送他入了小学。一个学期,他跳级读到三年级。”
“他当时还那么小,跑起来的时候总是摔破膝盖,但妈妈说,每个小孩膝盖上都有很多疤,不打紧。终于有一天他拿了全校百米赛跑的冠军,一个跟头都没摔,他高兴坏了,想给奶奶和妈妈一个惊喜。他跑到家里,却发现爸爸不在家,奶奶和妈妈也都不在,姑姑说爸爸公司惹了官司,需要离开他和妈妈很长时间。”
“可是从那之后,他便再也没见过爸爸,因为妈妈说,爸爸被坏人设计去世了。当时奶奶很生气,每天都在接电话打电话,终于有一天,奶奶不再生气了,因为小男孩能把报纸上的新闻读得一字不错,其中有一条新闻就是讲一个律师被人捅死的事件。”
“看着奶奶不生气了,小男孩觉得终于可以有机会把获奖的事讲给奶奶和妈妈听,于是他在某一天放学的时候拿着奖状,回到家,却发现家里的门虚掩着,妈妈躺在地板上,被一个疯女人用绳子勒着脖子,不停地抽搐,那女人的眼泪和鼻涕沾了一脸,一双血红的眼睛望着他……”
“小男孩吓坏了,他想喊,想要大喊,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他疯狂的往出跑,却又摔倒在地上,他怕那个疯子追上来,就又爬起来不停的跑,不停地吸着鼻涕和眼泪,膝盖上沾了一层粘稠的血浆。后来,他失踪了。”
他的故事讲到最后,韩一芊陷入了巨大的空洞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