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颖徐徐地站了起来。她那浅绿色的绸质连衣裙,在月光下奇妙地幻变成了银白色。她朝着大海舒张双臂。她像是在发出某种召唤,却没有一点声音。忽然,她身子一个旋转,在月光下跳起舞来!她的腰肢柔软如帛,摇曳着,扭动着。她旋转,她跳跃,灵活的双手似两条舞动的飘带……
尤奇看呆了,张大了嘴巴,却不敢发出声音。他觉得她已不是她了,这是一朵燃烧在月夜的白火焰,一个活跃在海天之间的小精灵。此时此地的美景,都是因为它的存在而存在,因为它的生动而生动呵!
她的舞蹈幅度小了下来,慢慢向他靠拢,纤纤玉手向他扬起。
那是一种召唤。他像被施了魔法一般,身子飘然而起,迎合着她那些富于神秘韵味的动作,情不自禁地也舞蹈起来。
尤奇的意识模糊了,月光水一样在四周荡漾。她在他的视线里优美地扭摆着,变成了一尾美人鱼。他渴慕地伸出手,触摸她纤美的腰肢,她则轻舒柔臂,搂住了他的脖子。他们以一种柔软缓慢的节奏轻轻摇晃着,进入如痴如醉的境界。
移到一个沙窝里,他们停了下来。
她仰起头注视他,她的脸呈现出一片纯粹的美。
尤奇抬起手,正要去抚摸那种美,她的连衣裙悄然滑落,赤裸的上身犹如玉雕般袒露出来。她没有戴胸罩,一切都历历在目。这是充满了生命活力的雕塑,它的肩光滑圆润,它的丰满的双乳在起伏,清澈的月光在乳沟里流淌,它是那么冰清玉洁!他的手怯怯地缩了回来,它美得让他不敢碰、不忍碰。
她再次搂住他的脖子,把脸贴在他胸上。
这个动作与叶曼何等相像呵。他拥紧她,无比珍爱地抚触她的背,她的腰,她的臀,她的腿。她的头抵在他下巴下,她的秀发散发出令人陶醉的芬芳。他头晕了,身子一晃荡,两人倒在了沙窝里。但他们没有分开,他们紧搂着对方,他们已感觉不到月光、轻风与海浪,他们的激情,他们的身体,慢慢地溶成一体。
然后,他们枕着幸福的疲倦,沦入深沉的梦乡……
海鸥的啼叫把尤奇从梦中唤醒。他把她从怀中移开,欠身一看,晨光已经照亮了北部湾,东边海平线上,抹上了一片彤红的早霞。
丁小颖还在酣睡,安详得像个孩子。他拉拉裙子盖住她的腹部。蓦地,他的目光抽搐了一下:在她身体下面的白沙上,有一小块凝固了的血,鲜艳而刺目。他心里一紧,再一细看,她的三角裤上也有浅浅的血迹。
尤奇错愕不已,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种猝然袭来的犯罪感使他不知所措。
丁小颖醒了,见了他,脸一红,匆匆坐起来穿好裙子。他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同时又忍不住惶惶地看了地上那血迹一眼。
她立即敏感到了,抓起一把白沙,掩在那血迹上。
她盯着他,轻声道:“你是不是觉得……一个随随便便交出自己童贞的女孩,不是个好女孩?”
这话有点耳熟,好像在一个遥远的时刻见识过。但尤奇顾不得多想,急切地说:“不,你不是随便的,你是个好女孩,一个极好极好的女孩。而我,不是个极好的男人,我难配有这份情意。你为什么要……要给我?”
丁小颖眼里泪花闪烁,久久不语。
后来,她偎进他怀中,低声说:“我情愿给你……这样别人就拿不走了。否则,我会不甘心的……”
他还能说什么呢?
尤奇全身心地拥抱她,吻她,嗅她,让她的气息进入他的肺腑深处,他感觉自己整个儿被幸福所充满,所笼罩。
骑着自行车回城里时,尤奇紧挨着丁小颖,和她的身体的任何一点小小的碰触,都能带给他巨大的满足感。
回到迎宾馆,尤奇美美地酣睡了一觉,直到下午才起床。随便往肚里填了些零食,就想给丁小颖打个电话。手抓起了话筒,又放下了。他想,让大家的情绪有个缓冲期吧,平静一下再说;同时,他也不想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闲言碎语。来日方长呵。
尤奇哼着歌,拿出写完的几集电视脚本随意翻看。这时王志腆着滚圆的大款肚走进门来:“嚯,作家情绪不错呀!”
尤奇笑道:“托王总的福。”
“文章写得怎么样了?”王志眼睛四处乱睃。
尤奇忙把那篇报告文学拿出来:“完成了,正想给你送去呢。”
王志接过稿子,翻开一页,粗粗看了两眼:“唔,好,就这样,我相信你的大手笔。”
“王总满意就好呵。”尤奇说。
王志将稿子塞进公文包,掏出一叠百元大钞,点了十张出来:“这是你的报酬,一千块,不少吧?”
“不少不少,够意思了!”尤奇迅速地把钱收起来,脸有点泛红。
王志接着邀尤奇出去喝茶,说时候不早了,聊聊天了顺便请他吃顿饭。
尤奇想,吃饭时丁小颖可能会来,就欣然应允,随王志出了门。
王志一车把尤奇拉到夜明珠大厦,上了二十八层的海鲜坊。临窗坐下,往外一看,浩瀚无际的北部湾近在眼前,蓝色的海面上渔舟点点,跳跃着金色闪眼的光斑。
两人要了一壶铁观音,散散淡淡地聊着天,欣赏着风景。
尤奇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在想着丁小颖,此时此刻她在忙什么呢?他期待着王志拿出手机,把丁小颖叫来,但直到淡淡的暮霭从海面上升起,夕阳躲到了一片云层后面,王志也好像没有这个意思。
王志点了好多海鲜,蛎子、香螺、白鳝,还有基尾虾。
“两个人,点这么多菜,有点暴殄天物的味道呢!”尤奇说。
王志目光狡狯地一闪:“尤作家是不是嫌气氛冷清了一点,性别单调了一点呀?你们是讲究个情调的,李白还携妓出游嘛,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是不是,叫两位小姐来陪陪?”
“别别,我没那个嗜好!”尤奇急忙摆手,顺水推舟地说,“要叫就把丁秘书叫来吧,人熟好说话一点。”
王志嘿嘿一笑:“到底是作家,有眼光呵!”
尤奇敏感地红了脸:“什么眼光呵?”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于作家更盛,”王志眯着眼说,“我早看出,你对丁小颖很有意思,对不对?”
“瞎猜,没有的事!”尤奇说,脸更红了。
“你别否认,放心,我不会向谭科长打小报告的。”王志拍拍尤奇的肩,“都是男人嘛,可以理解。”
这句话令尤奇十分反感,男人和男人是不一样的,别想用一句话就将他归类到他那一边去。尤奇心里忿然,却又不好说什么,只好木着脸,一言不发。
“丁小颖这女子模样气质都没说的,人也还大方,只可惜,是朵刺玫瑰呢!”王志说。
尤奇忍不住反击了一句:“看样子,你被它扎过手罗?”
王志笑笑,不予作答,盯着尤奇说:“尤作家,你要是早点来,我还可以给你帮帮忙,制造一些方便,兴许会独占花魁。遗憾的是,就像那首流行歌曲,你《迟到》了呢。”
“什么意思?”尤奇心里一沉。
“人家是名花有主了!”王志说。
尤奇端着茶杯正要饮,手一抖,茶水洒了出来。他胡乱用餐巾纸揩了一下桌面,紧着喉咙问:“哪来的主?”
“海口椰岛贸易公司的赵总。上半年赵总来南珠,对丁小颖是一见钟情,盯上就不放了。那赵某人要人才没人才,要口才没口才,又黑得像根炭,丁小颖当然看不上喽。可人家有钱,据说个人资产至少有两三千万,所以底气就粗。他求到我了,我也只好帮他做点工作,他一单生意就让我赚几十万,我不能不帮呵!在商言商,讲的不就是效益么?啧啧,姓赵的攻势可凌厉,那段时间,一天一个电话,每周来一次南珠。后来还飞到莲城去了,找到了丁小颖家,上千元一个的红包就这么扔过去,见人有份。只用半天时间,就让丁家所有家用电器现代化了。丁家哪见过这种阵势,立即与赵总结成了统一阵线。丁小颖无奈,勉勉强强答应,先和他交个朋友,相处一段时间再说。那赵总,也是一片真心吧,没处多久,就要她过海口去和他结婚。丁小颖本来一直拖着没答应,可今天不知怎么一下想通了,给赵总打了电话,又找我辞了工……唉,我一时到哪里去找这么个既得力又美丽的秘书来呢?”王志遗憾地摇着头。
“你是说,她走了?”尤奇脑子里嗡嗡作响。
“嗯,”王志翻起手腕看了看表,“这个时候,她已经在去海口的班轮上了。”
尤奇感到心脏被利器戳了一下,疼痛难忍。
眉心处一酸,视线就模糊了。
尤奇再也听不见王志说了些什么,只是一刻不停地往嘴里夹菜,机械地咀嚼,大口地吞咽。虚汗大颗大颗地从他额头滚落下来。只要王志向他敬酒,他一反常态举起杯就喝。所幸喝的只是啤酒。他的两眼很快就布满了血丝,他感觉自己被抽成了真空,他像一只被人遗弃的汽球,晃晃悠悠地飘浮在空中……
后来,尤奇模模糊糊地感觉王志挟着他回到了迎宾馆,慢慢地将他放到床上。王志拍了拍他的脸:“尤作家,没事吧?”
他挣扎着爬了起来,大吼一声:“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王志一走,尤奇就冲到马桶边大呕特呕,泪如泉涌。尤奇感到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