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奇不管不顾,直切正题:“丁小颖你听着,我要见你,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你马上到我这儿来!”
“不行,我得赶一份文件。”
尤奇说:“那明天上午,或者中午。”
“不行,我得陪客人观光,夜里还得陪他们去卡拉OK。”她不容置否地说。
这些都是她的工作,尤奇无权非议,但他还是不死心:“那就后天,总之我要见你。”
“后天我要陪王总去越南,以后再说吧。”
她挂了电话。
尤奇呆坐在床上,恍若置身冰窟。
显然,她在回避他、拒绝他、冷落他。她唤起了他的激情,让他的心燃烧起来,却又一盆冷水兜头泼了下去。这究竟是为什么?难道她只是找他开开心,给她的生活增加点色彩,而他却自作多情?或许她一开始就有意让他经受这种情感折磨,可他与她并无旧怨呀。莫非这里头有一个骗局,她有意引他入瓮?他是个囊中羞涩的穷文人,有什么可骗的呢?
尤奇乱七八糟地揣测着,难以入睡。后来只好在房间里乱蹦乱跳,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竭,又到浴缸里泡了个把小时,才躺上床去。
不管怎样,他还会去找她。即使是一个美丽的陷阱,他也心甘情愿地往下跳。何况,现在他已跳下去了。尤奇这么想着,总算睡着了,并且在梦里见到了丁小颖。她在跳舞,舞姿翩翩,裙裾飞扬,尤奇竭力睁大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她的舞伴是谁。
过了两天,尤奇打电话到莲珠公司,从一位小姐口中得知,丁小颖确实陪王志到越南做边贸去了,只是不知要去多长时间,也不知是去芒街,还是去河内。小姐说,估计最快也要一周后才能回来。
尤奇只好硬下心来等了。
刘媚从深圳飞过来了。一见面,就兴奋地和尤奇击了一掌。
尤奇便问:“60万拿到手了?”
刘媚点点头:“嗯,差不多了。”
尤奇不理解差不多了是什么意思。是快到账了还是已到账了,或者是到了一部分?既然她不说清楚,他也就懒得问。她是老板,他是打工的,也不必要晓得那么多。
刘媚拉着尤奇,紧锣密鼓地开始筹划开新闻发布会的事。刘媚说,一定要高规格大排场,把声势造得大大的,让全体南珠人民都知道这件事,这样以后开始拍摄就要方便得多。在刘媚授意下,尤奇花了一整天时间,为刘媚撰写了一份两千字的发言稿,阐述拍摄《北部湾大潮》的重要意义,介绍主创人员,宣布拍摄和播映计划,等等等等。刘媚的要求非常严格,个别词句抠了又抠,还当场朗诵了数遍,以检验某些语气词的实际效果,直到她基本满意为止。
接着,他们去花店为新闻发布会订制了十几只花篮,花篮的飘带上分别写着“中央电视台贺”、“深圳电视台献”、“新华社广西分社祝”,都是来头很大的单位。尤奇觉得滑稽,说:“刘媚呀,这不是自己给自己送吗?中央电视台见了,会笑出尿来!”
刘媚说:“聪明人才晓得自己给自己撑门面呢,不聪明的,想都想不到。中央电视台那么漂亮的牌子,不用一用,那是资源浪费!”
然后,他们又到了《南珠日报》广告部,要在新闻发布会那天刊登一个二分之一版的图文广告。和广告部负责人砍了半天的价,才以8千元的价格拿了下来。广告将以一幅巨浪拍击堤岸的照片压底,主要文字内容是:十集大型电视政论片《北部湾大潮》,由中央电视台、深圳影视艺术中心、南珠市人民政府联合摄制;总策划陈国强,总制片刘媚,总撰稿尤奇,解说赵忠祥。
从《南珠日报》出来,尤奇心里有些疑惑,问刘媚:“我们这片子,能说和中央电视台联合摄制吗?”
刘媚说:“怎么不能?到时要请他们的摄影师,要他们后期制作,还要他们播出,当然是联合摄制啦!又不要他们出钱,何乐而不为?”
尤奇又问:“赵忠祥答应作解说了?”
刘媚说:“这你就放心吧,中央电视台我有朋友,你还不相信我的能力?”
提到她的能力,尤奇就心悦诚服了。
12月8日,新闻发布会在富丽皇大酒店如期举行。在刘媚的检查督促下,尤奇穿上了一件笔挺的西装,把领带打得很正,还戴上了一朵鲜花。他跟在刘媚身后,缓缓步入会场,在鲜花簇拥中,在掌声鼓动中,在闪光灯的照射中,尤奇立即获得了一种庄严感,肃穆感,正人君子感和高人一等感。尤奇暗暗地想,难怪那么多人愿意呆在主席台上,权力和地位带来的快乐确实是有些妙不可言呢。
来自深圳大都市的刘媚小姐光彩照人,吸引了所有的视线。坐在她身边的陈国强副书记成了活脱脱的陪衬人,可他陪衬得开心,陪衬得义无反顾,一脸傻乎乎的笑,把眼睛都笑没有了。刘媚是会议的主角,她以字正腔圆、比普通话还普通的普通话宣布了有关《北部湾大潮》的所有新闻。尤奇坚信,除了他,没有第二人能发现隐藏在她华美语言后面的莲城味。
会议结束时,刘媚的得意劲溢于言表,满脸绯红,胸部一挺一挺地问尤奇:“我的发言怎么样?”
尤奇很乐意为她的幸福升温,咂着嘴说了一句广告词:“啧啧,味道好极了!”
刘媚闻言,两只眼珠像黑宝石一般发出璀灿的光芒来。
午宴上,刘媚又享受了众多领导的羡艳与赞美,大家争相与她碰杯。那位一直避而不见的伍副市长也浮出了水面,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和刘媚只相隔一个座位。此时尤奇对伍副市长已有更多了解,据说他是省里放下来的干部,中组部跟踪培养的对象,前程非常远大的一个人;一身暗紫色西装,油头粉面,五步之外都闻得到他身上的香水味;瘦长的马脸,细眯的眼睛,脸上零星散布着几颗与年纪不相符合的青春痘。举止是彬彬有礼的,神态是端庄严肃的,目光是收放自如的,但由于有了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在尤奇的眼中,怎么看他都是有那么一点色迷迷的。
对刘媚最佩服的可能是陈国强副书记了,他的赞叹简直是锲而不舍绵绵无尽,女能人、女强人、巾帼英雄、女中豪杰等词句统统使用一遍之后还觉不过瘾,还要单独敬“最能办事的女人”一杯。也许刘媚太得意了,忘了形,也许刘媚这么漂亮的女子有权力耍一点小性子,回敬陈国强副书记时顺便就刺了伍副市长一下:“女能人我不敢当,陈书记说我会办事,我还是担得起的,至少,这一回我们是跑了张屠夫,没吃连毛猪嘛!”
那伍副市长是何等人,微微一笑说:“是呵是呵,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不露痕迹就把他的功劳摆进去了。
这一来刘媚有了气,脸上一红,不依不饶地说:“其实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不过是因势利导,将计就计,顺手牵了一只羊而已!”
言语间,竟然就有了火药味。亏得知根知底的冯总马上起身一一敬酒,将话岔开,这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默坐一旁的尤奇,倒是觉得看了一场有滋有味的戏,心里偷着乐。
新闻发布会一完,刘媚又要回深圳去了,她还要去请摄影师、请导演,联系航拍,事情很多。她同意了尤奇关于脚本的构思,要求他尽快写出来,年底前要开拍。尤奇和冯总送刘媚到机场。进了候机室,分手在即,窝在尤奇心里的几句话像兔子一样一蹦一蹦,再也按捺不住了。他知道,再不说,就没机会了。他红了红脸,把刘媚拉到一旁,说:“刘媚,我的那个……报酬的事,是不是该议定一下了?”
刘媚两道好看的眉毛微微一皱,沉吟片刻道:“说过了嘛,我不会亏待你的。尤奇,我们是同学,我希望你尽心尽力,把拍这个片子当作一个事业来做,而不要动不动考虑那么几个小钱。”
尤奇有些语迟:“我也是……先小人,后君子,同学之间,免得以后因这几个小钱生意见。再说我出来这么久了,身上也快花完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先预付一点,我也就没了后顾之忧,也好全身心投入工作。”
“是这样,那你不早说?”刘媚责怪地瞥尤奇一眼,掏出钱包,数了两千块钱出来,“这样吧,先预付你两千。这种本子不比电视剧,一集就那么几个字,很好写的;再说材料不够,号称十集,可能顶多拍八集就完了。就算一万块钱稿酬吧,本子写完之后,再付三千。余下的五千开拍时再给,行么?”
尤奇接过钱,想数,又不好意思,就没数,直接装入钱包,爽快地说:“行呵,老板说了算!”
回城路上,冯总边开车边说:“尤奇呀,你和刘媚虽是同学,太不一样了。”
尤奇问:“怎么不一样?”
冯总顿了顿,好像不太想说,后来还是说了:“刘小姐太厉害了!”
尤奇说:“怎么个厉害法?”
“就说这60万吧,我虽然先斩后奏,但决定权还是在总公司。几个副老总心里是不乐意的,碍着欧总的面子,又不好直接反对。他们就要求,根据拍摄进度,还有市政府对我的支持力度分期给付。欧总呢,也是这个态度,他也需要个体面的台阶呀!可刘小姐呢,就是不同意,一定要一次付清。又是找我谈,又是找几个副老总磨,嘴巴好厉害!我夹在中间,真不好做人。哎呀,真是怕了她了。连欧总都头疼她了,电话一打就是个把钟头!弄不好,这事对我的前途都有影响呢!不过话又说回来,搞事业,就是要这股劲头,否则成不了事。”
“她成功了?”尤奇问。
“她不成功,几个老总有清静日子过?她是带着60万的转帐单过来的。”冯总说。
“那她真的太厉害了!”尤奇感叹道。
此时,尤奇不知道刘媚还有更厉害的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