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奇恳切地说:“怎么会呢?你心地那么纯朴,你对我那么好,我怎么会觉得你贱呢?能够帮你,我会非常快乐,这只是一种爱的表达方式啊!”
尤奇重新将信封塞进她手中,但她不把手攥拢来,她任信封落到了地上。她神情还那么平静,可她骨子里是那么固执呵。尤奇无可奈何,只得怏怏地将信封捡起。
沉默片刻,叶曼仰起头说:“尤哥,我想问你一句话。”
“你说吧。”尤奇说。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怎么想起问这个?”尤奇有点诧异。
“我就想知道。”
尤奇想了想说:“因为,你身上的青春气息令人陶醉……还有,和你在一起很轻松,很快乐,什么都不要想,感到自已是个男人……看到你,心里就不由自主地生出怜爱的感觉。”
“是这样呵……”叶曼轻声道,捏了捏尤奇胸前的一粒扣子。
尤奇忍不住将她搂在胸前,心里冒出一股温温的酸酸的东西。
过了一会,叶曼轻轻将他从胸前推开,咬咬下唇说:“尤哥,其实,我约你来,只是想跟你说一句话。”
“嗯,你说吧。”
“我谢谢你对我好,可是,我们不是一路人,我们就好到今天为止吧。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叶曼眼里泛起了泪光。
“这是为什么?不,我不愿意!”尤奇叫道。
“我想了很久,这种事,不会有结果的。我不想因为我,破坏了你的家……”
“我的家早坏了,它不是因为你才坏的!叶曼,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我会一辈子对你好!”尤奇信誓旦旦。
“难道我不想……可是不行,我知道不行的,只能到此为止了。”叶曼猛地转身,捂住自己的嘴,飞快地向堤下跑去。
尤奇赶忙追过去。因为是下坡路,他不敢抓她,怕将她弄倒。到了堤下马路边,他才抓住了她的右手。可是她的劲很大,拖着他踉踉跄跄往前跑。路边行人多了起来,纷纷朝他们看。尤奇不敢太用劲,又顾忌旁观者里有熟人,只好松开了手。叶曼趁机一阵猛跑,眨眼窜出去十几米,身子一躬,钻进了一辆出租车。等尤奇跑到跟前时,出租车嗖地开了出去……
尤奇呆若木鸡,眼睁睁地看着车屁股一扭,消失在远处的人群之中。
尤奇怀疑是谭琴在背后做了手脚,要不然叶曼对他的态度不会发生这种令人困惑的逆转。
也许,谭琴早就察觉了他们的蛛丝马迹,顺藤摸瓜,弄清了叶曼的情况,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刻,出其不意地找上门去,一顿辱骂加上一番规劝,义正辞严,怒不可遏。人家一个小姑娘,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只好抹去伤心的泪水,退出这场情感角逐。
这是小说中也是生活中屡见不鲜的情节,而败下阵来的,往往是所谓的第三者。
尤奇观察妻子那张有些陌生了的脸。他发现,谭琴这几天开朗多了,也和他有话说,不经意间,嘴角眉梢还流露出那种似乎是阴谋得逞之后的笑。
这天吃晚饭时,尤奇有意旁敲侧击:
“谭琴,这几天情绪不错呵。”
谭琴说:“唔,工作顺利,心情舒畅。”
尤奇说:“有什么得意的动作吧?”
谭琴说:“谈不上得意,效果还不错。”
尤奇说:“别人恐怕不是你的对手。”
谭琴说:“承蒙夸奖,我不过是尽力而为。”
尤奇说:“我发现你很有驾驭复杂局面的能力。”
谭琴说:“你那双眼睛,也能看见我的优点?”
尤奇说:“你以为就像你看我一样?该客观的时候,我还是客观的。我不像你那样煞费苦心。”
谭琴说:“如今不煞费苦心,能做成一件事情?”
尤奇说:“所以你成功了,你的成功也让我孤单了。”
谭琴说:“你不正喜欢独往独来,心无旁鹜,好沉浸在你高尚的写作之中,当别人灵魂的工程师吗?”
尤奇立时哑口无言了。
这一顿饭把尤奇都吃糊涂了。他不知道,谭琴是确与叶曼无涉,还是她斗争经验过于丰富,隐藏得太深?
夏天就这么对付过去了,接踵而至的是凉爽的秋天。不再有烈日的暴晒,尤奇也就有了去街上蹓跶的习惯。通常是在傍晚,或者中午那短暂的一两个小时,他双手插在裤口袋里,沿着人行道,慢慢悠悠地逛过去。最吸引他眼睛的,不是商店,也不是娱乐场所,而是宾馆旅社之类。偶尔地,他会走进大堂里,在沙发上坐一会,眼睛悄悄地巡视服务员的脸,想象他所熟悉的那张面庞突然闪现在面前。好几次,他夹在如过江之鲫的人群中默默前行,忽然感到一双熟悉的眼睛正盯着他的背,于是他猛地回过头去──也许,叶曼正站在街头,哀怨地望着他呢。可是,也许只是也许,没有叶曼,没有哀怨的眼,只有一些与他毫不相干的人影。
无论如何,尤奇难以相信,叶曼就这么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
这天下午,尤奇去人事局办完事,还有点时间没耗完,就一如既往,沿街道步行,用想象喂自己的心。路过莲池宾馆时,他正往大门里望,一辆出租车在身边嘎然而止,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钻了出来。尤奇无意间瞥他一眼,心里一紧:这不是金鑫吗?
尤奇顾不得多想,上前一步,一把扼住金鑫的右腕,大喝一声:“金鑫,你这个骗子!”
金鑫却不惊不乍,笑道:“哟,尤奇呀,好久不见啦!”
尤奇怒不可遏,猛力拖他:“你骗老子1500块钱,走,到派出所去!”
金鑫站着不动,仍笑着:“为1500块钱,动这么大火呀!要去也只能去法院打官司,去派出所是错了地方呢。我给你打了借条是不?我没有骗你的主观故意,充其量只是一个经济纠纷。你还是国家干部,连这个也不懂?”
“你狡辩,走,到派出所去说!”
尤奇还要拖他,这时一个穿黑制服的保安颠颠地跑过来了,用手中的警棍指着尤奇凶狠地吼道:“快松开,否则不客气了!”
尤奇一愣,说:“他是骗子!”
保安说:“胡说,他是我们金总!”
尤奇立即傻了眼。
金鑫大度地笑笑,冲保安挥挥手:“走吧走吧,误会了,没事。”
保安走了,尤奇还傻愣着,他简直不知这是怎么回事。他不自觉地松开了金鑫的手。
“走,到我办公室坐坐,给我一个赔礼道歉的机会。”
金鑫轻轻地一推尤奇的后背,尤奇就不由自主地随他进了莲池宾馆。
到了大堂一侧的总经理办公室,金鑫往大班桌后一坐,一招手,一个漂亮的小姐便沏了两杯茶上来。
“说起来,这点事,是有点对不住你呢,本来那天要还你钱的,临时有事,赶回武汉去了。后来想给你打个招呼,一忙,又忘了,嘿嘿,还请你包涵呵,”金鑫笑眯眯的,右手在皮靠椅扶手上自得地拍打着,“不过,我也没想到,你把1500块钱看得这么重。当然,公务员嘛,收入不高,1500块不是个小数目。现在就让我来亡羊补牢吧。”
金鑫打开保险柜,拿出一摞钞票,点了1500元出来,往桌面上一抛:“你点点。”
尤奇去拿,金鑫却又按住钞票一角:“按规矩,一手还钱,你是要一手还借条的。”
尤奇就说:“那我回去拿借条。”
金鑫又咧嘴一笑:“嘿嘿,逗你的呢,咱俩谁跟谁呀?你回去把借条撕掉,或者寄给我,都行。”
尤奇收起钱,感到刚发生的一切虚幻得如在梦中,不由得把这间装饰豪华的办公室打量了一番。无论金鑫如何包装自己,在尤奇的感觉中,骗子的身份还是对他更合适一些。
“感到惊奇是吧?”金鑫叼起一支烟,有模有样地吞云吐雾,“其实这也平常,改革开放政策好,时势造英雄呵!这莲池宾馆,连亏了几年,不是我接手承包,根本就办不下去了。我有何能?我朋友多,关系广,能拉来贷款,而且是从外地拉来的贷款。拉本地银行的算什么本事?找市领导批张条子就可以搞定。关系就是金钱,权力就是生命呵!尤奇,不是我说你,在为人处事方面,比起谭琴,你可要差多了!”
“你知道谭琴?”尤奇瞥他一眼。
“政德公司副总经理,莲城女能人,商界新星,哪个不知,谁人不晓?对了,今晚我请你吃饭,邀几个朋友来。他们要知道你是谭总的丈夫,非巴结你不可。”
尤奇当然不能吃这种嗟来之食。他腾地站起:“我还有事,告辞了!”
金鑫连忙起身挽留,但尤奇不再理他,埋头就走。在这里他有一种时空倒错的奇怪感觉,他只想快点从这感觉里走出去。所以,经过大堂时他也没有朝周围看,一个熟悉的人影在很近的地方交错而过,他竟丝毫没有察觉。
尤奇到了门外,仍有一双噙着泪水的眼睛透过玻璃注视着他,他仍懵然不知。
命运就这样无情地捉弄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