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式整顿运动一共搞了一个半月,三旅的运动成果不大,一度时间把副旅长兼参谋长刘汉民隔离审查,是因为他的家庭背景比较复杂,他本人也有当过军阀副官的历史,但是查来查去,没有现实的问题。处理的结果,是把参谋长免了,专任副旅长,参谋长一职空缺,由副参谋长刘大楼主持司令部的业务。剩下的,就是小打小闹了,查出几个历史背景复杂的干部,把许得才等二十几个有开小差思想和行动的干部集中办了一个学习班,教育一番,也就算了。
没想到在运动就要结束的时候,还真的揪出了一个叛徒。这个人就是冯知良。
这段时间,以徐州和蚌埠为中心,国共双方都在调兵遣将,重兵云集,摆开了一次大决战的架式。自从淮上独立旅跳出大别山之后,国民党新编第七师先是奉命在宛东配合围剿中原野战军的一个旅,结果被中原野战军采取围点打援的战术,损兵折将。中原野战军的一个团夜袭新编第七师师部,要不是杨邑率领一个团拼死相救,章林坡差点儿就被乱枪击毙或者被俘。章林坡对杨邑纵有一千个不满,但关键时刻,总是杨邑帮助他化险为夷,这大约也是章林坡对杨邑始终能够给予谅解的重要原因。
宛东战役以宛东城落入中原野战军之手而告结束。新编第七师返回淮上州喘息,待恢复元气之后,又奉命东进北上,也是冲着大决战来的。如此,国军新编第七师和华东野战军十一纵的三旅几乎是前后脚涌到蚌埠以南宿城外围。
章林坡的先遣部队两个营,由中校副团长龙柏率领,首先推进到左家庄。淮上独立旅对新编第七师的行动已有察觉,陈秋石就命令陈三川,在大规模战斗展开之前,不要同敌人正面交锋,目前的任务是密切监视,趁敌立足未稳,伺机抓获零星人员,有价值的带回,没价值地放掉。
陈三川分析,左实达是墙头上的草,风吹两边倒,这个人谁都不得罪,共军来了他是共军的朋友,国军来了他也不会拒之门外。他估计国军到了左家庄也要同左实达联系,便让郭阳镇的区长郑福德去左家庄摸底,果然,郑福德回来报告说,国军先遣分队的队部设在左家庄南头,今晚左实达设宴为国军先遣分队的长官接风。
陈三川这就动开了脑筋,因为这时候大仗还没有打,国军的警惕性相对要差一点,今晚动手是个好机会。当天晚饭后,陈三川命令岳麓山率领两个班,从水路用船把两辆摩托运到左家庄北面的河湾,再抬上岸,埋伏在左家庄东北角树林里。
郑福德以左实达朋友的身份,也参加了那次宴会。宴会很热闹,就像当初陈三川喝喜酒那次,左家庄和郭阳镇的头面人物差不多都到场了,龙柏在酒席上趾高气扬,大言不惭地说,共军三旅从来就是新编第七师的手下败将,如今流窜至皖北,不日国军展开强大攻势,江淮天下还是国军的,望诸位精诚团结同舟共济,早日消灭匪患,云云。当然,龙柏不会喝醉,直到宴席结束,他还是清醒的,离开左府的时候,还特意到左家庄街头查看了警戒。他没有想到,就在他和四名军官快要回到队部的时候,从两家农户之间的巷子里,突然跳出几个彪形大汉,一顿拳打脚踢,两名军官当场毙命,一名逃脱,龙柏和另一名军官被生擒。龙柏已经被捆住手脚了还在大喊,老子的潜伏哨遍布左家庄,你们插翅难逃!
哪里想到,转眼之间两辆摩托车开过来了,他被塞进偏斗里挣扎着扭过头去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驾驶摩托车的是陈三川。他认得陈三川,知道这是个亡命徒,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个泼皮会开摩托车。
陈三川开着摩托车,神气活现,哈哈大笑说,龙柏你这个狗特务,老子早就想跟你比试比试了,怎么样,回到老子的营地,我把你放了,摔跤还是拼刺刀,随你挑。
龙柏还在大喊,来人啦,他妈的让共匪摸进来了,人都在哪里?
忙里偷闲,陈三川腾出一只手,照他脑门上给了一巴掌,哈哈笑道,喊个卵,你的潜伏哨早让老子的队伍给摸了。再喊我把你那玩意儿割下来喂狗。
陈三川夜闯左家庄,生擒龙柏的消息,很快就传到旅部。陈秋石命令陈三川,就地审问,搞清敌人这次出动的兵力和战斗编组。
陈三川得令,高兴得要死。这段时间没有仗打,他急得火烧火燎地,他甚至把那次斗胆非礼梁楚韵,都归结到是因为没有仗打造成的。要是有仗打,手里有机关枪突突地响,裤裆里面的机关枪就用不着上膛了。前些日子,他甚至让岳麓山出去打听哪里有办红白喜事的,他可以无偿地去帮老百姓杀猪。岳麓山搞了好几天,才打听到一家要杀猪,但是听说“铁锤支队”的陈司令要亲自动手,那家人连连求饶,他不知道这个陈司令为什么要帮人杀猪,陈司令杀的猪肉他们不敢吃。
这下好了,他总算搞到一条活猪了,够他好好地杀一阵子了。
陈三川审讯俘虏的办法很别致,他既不搞逼供信,也不搞公堂对簿,他说话算话,他要跟龙柏比武艺,白手格斗。
陈三川说这话的时候,冯知良也在场。龙柏一看冯知良,就像看见了救命稻草,给冯知良递眼色说,你们虐待俘虏,你们的长官是要惩罚你们的。
冯知良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龙柏话里有话地说,冯知良,难道你忘了在军事调处期间我是怎么关照你的吗,你不能坐视不管啊!
冯知良说,我不会忘记你的关照,可惜我没办法关照你。
龙柏咬牙切齿地说,你等着,你让我吃皮肉之苦,我就要你的命。
冯知良冷笑一声说,悉听尊便,自从被你关照之后,我的命就不值钱了。谁想要谁拿去。
陈三川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不耐烦了,说,老冯你跟他罗嗦没用,看我的!
然后就开打。龙柏虽然是特务出身,也有几招功夫,但是比起陈三川还是逊色多了。再说,龙柏已经三十多岁了,而陈三川二十刚出头,身强力壮,血气方刚。几个回合下来,龙柏鼻青脸肿,瘫在地上说,陈三川你个狗日的你打死我吧,老子再也不跟你比了,老子打不过你行不行?
但陈三川坚持公平竞争,坚持礼尚往来,他给龙柏一拳,就一定要逼着龙柏还他一拳。龙柏实在打不动了,趴在地上不肯起来,陈三川把一只脚踩在龙柏的屁股根子上,踩得龙柏哇哇大叫说,狗日的陈三川,老子的尿都被你踩出来了!
陈三川往下跺了一下脚说,狗特务你听清楚,比武结束了,现在是审讯的时候了,我提的问题,你要是不老实回答,我不光把你的尿踩出来,我能把你那个尿尿的家伙踩没影儿你信不信?
龙柏说,我信我信。
龙柏被折腾得奄奄一息,终于说出了新编第七师的战斗编组和进攻部署。陈三川需要的情报他说了,陈三川不需要的情报他也说了。龙柏最后说,大爷,给我一口水喝吧,给我一口水,我给你一个更重要的情报。
半碗水喝完,龙柏抹抹嘴说,陈三川你这个傻蛋,老子跟你无冤无仇,你把老子往死里打。可你知道吗,你身边那个写记录的人,那个叫冯知良的人,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陈三川大怒,问龙柏,你他妈的说清楚,冯知良是什么人?
龙柏指着冯知良说,你问他自己吧,他是你们的叛徒,他把国军女军官搞了,让老子捉奸捉住了,他就写了诬告信。你们那个战术专家当初为什么被革职,就是这个人干的。
陈三川目光如炬,怒视冯知良质问,这狗日的说的是真的?
冯知良平静地点头说,是的,把我捆起来送到旅部吧,我希望陈旅长亲自枪毙我。
陈秋石接到通知,要他前往兵团部参加扩大会议。他留了个心眼,向驻队司令员韩子君打听,兵团扩大会扩大到哪一级,韩子君回答说,只扩大到他一个人,其他人都是纵队以上干部。陈秋石当时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他分析在宿城战役中可能会让他守荟河,而这恰好是他最不情愿的。
是年秋,成城率领原晋冀鲁豫野战军两个纵队南下,渡过黄河,同江淮野战军两个纵队合并为第九兵团,直接指挥蚌埠西侧宿城战役。
两支部队合并后的第一次高层作战会议,上下级原来就有很多旧部故知,见面后大家异常兴奋。成城握着陈秋石的手说,当年我让你参加南下干部团,把你派到大别山,不知道有多少人指责我不珍惜人才。我怎么不珍惜人才了,我要顾全大局啊。你看,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现在我们的战术专家给我带来了一个能守善攻的劲旅。
成城说这话的时候,一直握着陈秋石的手,陈秋石的心里却是一咯噔,他从成城的笑谈中听出了弦外之音。
陈秋石说,谢谢首长器重,秋石受之有愧。
成城说,宿城战役,是我来到江淮的第一场战役,也是我和你陈秋石见面后的第一次配合。陈秋石同志,你要给我捧场哦。
陈秋石的心里又是一紧,马上说,不是配合,是我听从指挥。
成城说,哈哈,那就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咱们说好,你要是不听我的指挥,我就听你的指挥,你说好不好?
陈秋石说,岂敢!当然是我听首长指挥。
兵团参谋长部署作战任务的时候,各纵队首长都是摩拳擦掌,积极请战,惟有陈秋石沉默不语,眼看其他部队的任务都明确了,陈秋石越来越证实了自己的判断,脸也就越拉越长。
一切都部署就绪,只剩下三旅了。参谋长放下指挥棒,请示道,司令员,最后一个任务,是不是请司令员直接指挥?
成城向参谋长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开始踱步,踱到陈秋石的身边,回过头来深沉地看了陈秋石一眼问,陈秋石同志,我想,下棋下到这一步,你应该清楚你的棋路了。
霎时,指挥部里一片寂然,十几个兵团和纵队首长齐刷刷地扭过脸来看陈秋石,他们当中有很多人这时候对于陈秋石的任务并不清楚。
天寒地冻,风从门缝里挤进来,寒冷刺骨,陈秋石却是满头大汗,那是冷汗。陈秋石老老实实地说,首长,任务我是明确了,可是……
可是什么?你陈秋石是个战术专家,你不可能看不出这一步棋的重要性?没有可是,只有必须。你必须回答,你有绝对把握。
陈秋石说,报告司令员,我没有把握。
成城的脸倏然拉长了,盯着陈秋石说,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陈秋石有点迟疑,但还是清清楚楚地说,我没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