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楚韵知道他彻底醉了,官亭埠战役之后的当天夜里,哪里有过战斗啊?陈三川是把他在要饭送审的路上发生的事情搬到官亭埠战役中了。
陈三川说,你们几个国民党的狗腿子都给我听着,我“铁锤支队”住在郭阳镇,离左家庄也就一袋烟的工夫。左实达左大爷是我的朋友,也是我们“铁锤支队”的朋友。你们谁要是为难老左,我的人认你是朋友,我的枪是是不识字的。
国民党区公所的几个官员噤若寒蝉,低眉顺眼地说,陈司令发话,我们哪里敢造次?左大爷既然是陈司令的朋友,更是我们地方的一块招牌啊!
陈三川说,那就好。还有我们的地方政权,郑福德区长,不是我们“铁锤支队”的,也是我“铁锤支队”的依靠力量。你们这些反动派的狗腿子,要是敢给我的地方政权使绊子,我“铁锤支队”就是打到南京,也可以杀一个回马枪。你们都给我小心点!
梁楚韵又在桌下踩了陈三川一脚,陈三川大叫,他妈的谁踩我?老子没醉!
这次喝喜酒,陈三川不仅空手而去,还满载而归。告别的时候,他的两辆马车上除了岳麓山和那十个战士,装了两头肥猪,两匹绸缎,还有一麻袋咸鱼。
因为陈三川在筵席上喝多了,回来的路上由梁楚韵驾驶摩托。梁楚韵刚学不久,还不太熟练,希望岳麓山也坐摩托,陈三川说,算了,你慢慢开,岳麓山还要带部队呢。
离开左家庄的时候,陈三川虽然步伐有点摇晃,但神志还是清醒的,跟人告别,打躬作揖都还能坚持,但是再往前走,话就多了。陈三川说,梁教员,你看我没醉吧,我跟你讲,那些国民党的狗腿子,全都不是我的对手。
梁楚韵说,你喝醉了,有失风度。以后我再也不参加这样的场合了。
陈三川坐在偏斗里,红头紫脸,斜睨着梁楚韵说,我醉了?笑话,我怎么会醉?你们文化人说的,酒逢……什么……千杯少……
梁楚韵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可是你今天遇到知己了吗?筵席上的地主老财,贤达名流,国民党的土豪劣绅,全都在看咱们的笑话!真正的泥腿子!
陈三川说,你说什么,谁是泥腿子?你没看见吗,他们一个个见到我就像耗子见猫,孙子一样。谁说我是泥腿子,我毙了他!
梁楚韵已经非常不耐烦了,看看后面的马车已经被拉下了好大的距离,似乎有点担心,放慢了速度,敷衍说,好了好了,别说话了,早点回郭阳镇吧,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会不会出事啊?
陈三川说,出什么事?梁教员,梁楚韵,我跟你讲,在郭阳镇,有我陈三川,天大的事情都不是事情。我……倒是希望出点什么事情……
陈三川说着,上身一偏,双手抱住了梁楚韵。
梁楚韵没有思想准备,感觉到陈三川的手不仅搂住了她的腰,还上上下下地乱摸,梁楚韵大怒,嘎吱一下刹了车,没想到刹车太急,车把一歪,摩托车滚到路边的沟里,车头把梁楚韵的前胸戳了一下,似乎骨折了,钻心的剧痛。梁楚韵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没有料到又被一个重物扑过来,压住她动弹不得,一股刺鼻的酒肉味道熏得她快要窒息了。一阵一阵狂风般的呼吸扑面而来,陈三川在她身上气喘吁吁,语无伦次,梁教员,梁主编,梁楚韵,我,救救我,快啊,我受不了了,我快不行了……梁楚韵听见她自己的军装被撕裂的声音,一双强壮有力的大手伸进她的裤腰。梁楚韵手脚并用,踢打撕咬,嘴里大骂,陈三川,你这个畜牲,你想找死吗,你想被枪毙吗?
陈三川已经不顾一切了,像是一头发情的动物,一言不发,一声不吭,不屈不挠,目标明确,撕扯梁楚韵的裤带。
梁楚韵挣扎着喊,陈三川你疯了,你简直狗胆包天十恶不赦,你住手,现在住手还来得及!
陈三川当然不会住手,陈三川说,我不怕枪毙,我要把你弄了,枪毙也值了。陈三川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咔嚓一声,梁楚韵的裤带被扯断了,陈三川的脸已经变形了,就那么哈哈大笑地翻身骑马到了梁楚韵的身上。
就在这时候,枪响了。
枪是陈三川的枪,开枪人是梁楚韵。梁楚韵忍无可忍地从陈三川的腰里拔出了手枪,当然,枪口是朝上的,也差点儿就朝下了。
枪响的那一瞬间,陈三川松手了,看了梁楚韵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睛一闭,两手一张,从梁楚韵的身上滚了下来。
梁楚韵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草屑,四下看了看,上了大路,向郭阳镇方向径奔而去。
十多分钟之后,岳麓山带着两辆胶轮马车火速赶到,陈三川还在路下的沟里酣然大睡,脸上有好几道血口子,军装也被扯得乱七八糟。岳麓山让战士们到附近寻找梁楚韵,找了一个多小时,也没见人影。岳麓山这时候就有几分明白了。
众人七手八脚把陈三川抬上马车,一直回到营地,陈三川还是没有醒过来。
梁楚韵回到营地不到二十分钟,正在恶狠狠地洗着自己,袁春梅过来了。梁楚韵抓着毛巾,怔怔地看着袁春梅。袁春梅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也在看着梁楚韵。袁春梅不说话,梁楚韵也不说话。等梁楚韵换上一件干净衣服,袁春梅才自己动手搬了一条板凳,在门后坐下了。
出了什么事?袁春梅问。
什么事情也没有。梁楚韵回答。
什么事也没有,怎么搞得这么狼狈?军装扯烂了,脸上还有伤痕。
梁楚韵控制住情绪,平静地说,摩托车翻了,摔的。
哦,袁春梅点点头说,那就好,没出大事。梁楚韵,你知道你到“铁锤支队”的任务吗?
梁楚韵说,当然知道,我是新式整顿运动指导小组成员嘛,宣传新形势下的斗争原则,帮助部队提高认识,准备反击国民党反动派的进攻。
袁春梅说,可是你做得怎么样呢?你找多少干部战士谈话了?你给部队上过几次课?你成天和陈三川坐着摩托车招摇过市,给部队留下什么样的影响?
梁楚韵凄然一笑说,袁副政委,你批评得对,我确实没有做好本职工作,我要求把我调回旅部。继续让我留在“铁锤支队”搞什么指导,恐怕还要出大事。
袁春梅说,你们今天去干什么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看你们不像仅仅翻车。
梁楚韵说,就是翻车,难道我们去摔跤了?
袁春梅说,好吧,先休息一下,晚上你们指导小组要开一个会,我也参加,听听你们的汇报。
陈三川那一醉醉得厉害,当天没醒,夜里没醒,直到第二天上午,岳麓山在他铺前一个劲地喊,才把他喊醒。岳麓山告诉他,袁副政委来了,正在操场上等他。
陈三川一个鲤鱼打挺跳了下来,手忙脚乱地找鞋子,一边找一边大骂,他妈的,袁副政委来了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们吃了蒙汗药了吗?
岳麓山心想,你才吃了蒙汗药了,也不知道你是真的醉得不省人事还是半真半假的醉。岳麓山见陈三川找到鞋子了,让勤务兵端了一盆水过来说,陈副团长,你得把脸洗洗啊,脸上都是眼屎,袁副政委看了不恶心啊!
岳麓山一提醒,陈三川重视起来,不仅把脸洗了,还换了一件干净的洋布衬衣,又让岳麓山给他找个镜子来。岳麓山说,咱们一群和尚,我到哪里给你找镜子?除非去找梁楚韵。
陈三川正扣着扣子,一听梁楚韵这三个字,浑身一振,手僵在那里,两眼看着墙壁出神,直到岳麓山又喊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
老远看见袁春梅立在操场边的一个草垛子旁边,岳麓山就不往前走了。陈三川有点魂不守舍,慢吞吞地往前走,正走着,猛听到一声清脆的断喝,跑步!
陈三川的两条腿立即就软了,不敢不跑,迈出两条腿,就像踩在棉花上,差点儿没有跪下去。好不容易才跑步到袁春梅眼前,摇晃了一下,终于站稳了,抬臂给袁春梅敬礼说,报告袁副政委,我……我……“铁锤支队”支队长陈三川奉命来到!
袁春梅冷冷地看着他,没说稍息,看了很久才问,陈三川,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陈三川说,报告袁副政委,我不知道。
袁春梅说,我昨天下午就来到郭阳镇了,结果呢,你去喝喜酒去了,你擅离职守,这是第一个错误;你酒后失态,沉醉不醒,出丑卖乖,这是第二个错误;你醉后翻车,几乎酿成重大伤亡事故,这是第三个错误。看看你这个样子,还能当这个“铁锤支队”的支队长吗?
陈三川这时候真的醒了,脑门上冷汗直冒,不知道怎么搞的,鼻子一酸,差点儿就哭了出来,结结巴巴地说,报告袁副政委,我错了,我一时糊涂,我酒后乱性啊,我千不该万不该动那样的念头,让我带罪立功吧,打完了国民党反动派才枪毙我吧……
袁春梅心中早已明白,却是不动声色,一脸冷峻,任陈三川不打自招。陈三川蹲了下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袁副政委,我辜负了你的培养,我对不起你,我知道我该死,我知道我丢大人了,我怎么办啊,让我到火线上去吧,让我去跟敌人拼命吧,让我这双没有出息的手去多杀几个敌人吧。我对不起你啊……
袁春梅终于把眉头蹙紧了,喝道,锤子,你给我站起来!
陈三川一凛,惶惶地站了起来。
把眼泪擦干!
陈三川捋起袖子,把脸上涂得黑一块白一块。
袁春梅向陈三川走近两步,降下声调说,好汉做事好汉当,哭什么哭?陈三川我跟你讲,你就是三条错误,玩忽职守,酒后失态,翻车伤人。形象是受到了影响,但是还不算犯罪。从现在开始,你给我好好地反省,认真学习文化,组织部队开展新式整顿运动。至于你的错误,你已经向我检查了,组织上就不追究了,你也不用再向其他同志交代了。你听明白了没有?
陈三川木然而立,半天才回过神来,喃喃地说,难道,难道,我就这么过关了?
袁春梅说,年轻人,有些出格的事可以理解。你这个年龄,也的确是容易犯感情错误的年龄,你要把握住自己,把你的热情和精力放在工作上,放在革命事业上。梁楚韵我带走,“铁锤支队”还是交给你。你能不能将功补过,战场上看。你听明白了没有?
陈三川的小眼睛眨巴了几下,这下他听明白了,胸脯一挺,大声回答,报告袁副政委,我听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