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明说,司令员,我们冷静一下,总得把情况搞清楚。
韩子君说,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国民党章林坡一天一封鸡毛信,要我把人交出来,什么躲得掉初一躲不过十五,什么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听听,这都是什么话!我堂堂的淮上支队被他们说成是流氓无赖了。可是陈三川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叫我跟他们怎么解释?
郑秉杰说,我也没有想到,他现在还没有到。
韩子君冷笑一声说,你没有想到?你早就想到了,你比谁都清楚,这就是你的如意算盘,是你一手策划的阴谋。让你派人押送,你居然让他自行前往。什么抽不出人手?天大的鬼话!我问你,他陈三川是傻子吗,他不知道来公审要枪毙他吗,那他还会乖乖地把自己的脑袋送来?陈三川逃跑,不是你纵容的,也是你暗示的。你还有什么话说?
郑秉杰说,事已至此,我只能说是我的责任。我没有话说。
韩子君吼了一通,有点累了,喘着大气指着郑秉杰说,我跟你说,公审是肯定要进行的,陈三川罪不容赦,如果到了公审那天,他还是不到,我就把你郑秉杰交给章林坡,让他们把你千刀万剐!
郑秉杰说,如果能够扭转被动局面,郑某情愿代三川一死!
韩子君说,啊,你郑秉杰还当真有燕赵之风侠骨义胆,我看这样也并非不可。我就成全你,你今天就到二一二师去向章林坡投案,任凭他们发落。连长跑了有团长,以团长的脑袋去换连长的脑袋,想必章林坡不会认为吃亏。
话说到这个份上,袁春梅觉得自己不能沉默了,见缝插针地说,韩司令员,我看这件事情也用不着火烧火燎的,还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们下午就要谈判,还有转机。
韩子君口气很冲地说,我还不知道有转机?没有转机还谈什么判?可是现在当事人跑了,什么转机都被他这一跑给跑掉了。这回国民党更有理了,事情明摆着的嘛,不是故意杀人你跑什么跑,畏罪潜逃,还有什么谈判头?
袁春梅说,问题是搞复杂了,我们再想想办法。
韩子君说,去吧,都去吧,你们下去琢磨琢磨。郑秉杰你可以写遗书了。
郑秉杰没动,袁春梅也没动。
赵子明向他们挥挥手说,你们先去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我和司令员再合计合计。
郑秉杰顿了一下,举手给韩子君敬礼说,司令员,那我们先走了。
韩子君头也不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出了作战室,郑秉杰说,杀人偿命,看来这一关是躲不过去了。
袁春梅说,如果陈三川参加公审,还有一线转机,他现在不见踪影,确实授人以柄。郑团长,我也觉得陈三川是你故意放跑的,你说呢?
郑秉杰说,现在怎么说都没有用了。公审既然迫在眉睫,那我去受审好了,大不了一死。
袁春梅说,如果死一个人能够唤起国军和民众的同情心,维护统一战线的团结,推动反冬季攻势战争的胜利,我们谁都可以以死以谢天下。但是问题没有那么简单,我们还得同他们斗智斗勇。
陈秋石到达江淮战区之后,匆匆回故乡看了一趟,即投入到对于战场地形的勘察上,不到两天的工夫,指挥包里就装进了十几份地图,有的是淮上支队提供的、国军队绘制的,有的是从敌伪军队里缴获的、日军绘制的,更多的是他自己现地绘制的。陈秋石带着这些地图到部队转了一圈,心里就有数了,淮上支队架子拉得很大,但就其兵员而言,不过两千人,一个加强团而已,加上地方武装,也不过两个团。就其装备而言,多数破枪破炮,同日军一个大队抗衡都很勉强。在此条件下,能够发挥的优势,除了战斗精神以外,就是利用地形,所以他把熟悉地形和利用地形看成他上任伊始、第一次指挥作战的先决条件。
陈秋石带着一干人等看了三天地形和部队,发表了一些讲话,就引起了一些议论。有一次登山休息,主力团团长祁深奥对刘汉民等人嘀咕说,怎么回事?说是给我们派了个战术专家,我看派了个草包,这也怕那也怕,一天到晚打算盘算账,胜利难道在算盘里面?
刘汉民说,算账是要算的,但是没有必要搞得那么细,诸葛亮算曹操,也不能把他算得斤两不差。
祁深奥说,动不动就说敌强我弱,这不是长敌人威风灭自己志气吗?我们过去没有搞战斗力对比估算,不也照样把鬼子打得缩在淮上州不敢出来吗?
刘汉民说,我也觉得不理解。听说陈副司令在百泉根据地打了很多漂亮仗,怎么到了大别山就缩手缩脚了,这里的鬼子难道比那里的鬼子厉害?
参谋科长冯知良说,不是这里的鬼子比那里的鬼子厉害。你们过去打的是游击战,小打小闹,打了就跑。陈副司令打的是正规战,是有战术目的的,当然要搞战斗力评估。
祁深奥说,狗屁,什么正规战游击战?老子过去打的也是正规战。
冯知良是跟着干部团过来的,是陈秋石点名过来的参谋,其实也是他的助手,对陈秋石比较了解,自然要维护陈秋石的形象。冯知良说,祁团长你说你们过去打的也是正规战,那我问你,你们抗战以来消灭了多少日军?
祁深奥有些恼火,大致算了一下说,少说也有百十人吧?
冯知良哈哈一笑说,我跟你说,我们来到淮上支队,韩司令介绍情况的时候,陈副司令就把你们的战例研究了一遍,淮上支队自从成立以来,同日军正面交锋的战斗,大小三十余次,共消灭日军四十二人,这个战果,只是漳河峪战斗的四分之一。你知道吗,漳河峪战斗就是陈副司令指挥的。
冯知良这么一说,祁深奥就火了,上去揪住冯知良的衣领,二话不说,劈脸就是一耳光子,嘴里骂道,你敢诬蔑我们淮上支队,我让你尝尝淮上支队的厉害!
冯知良猝不及防挨打,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发一声喊,冲上去,抓住祁深奥就是一个扫堂腿。祁深奥爬起来,又扭住冯知良不松,两个人打得不可开交,刘汉民左右开弓拉架就是拉不开。后来陈秋石听到呐喊,从山头上下来,看见两个人还在羝牛一样臂缠臂顶在一起,就问怎么回事,二人这才松手。冯知良说,你问他,他动手打人!
陈秋石说,祁团长,是你先动手的吗?
祁深奥理亏,把脖子一硬说,是我先动手的。他污蔑我们淮上支队战绩平平,这同国民党的论调有什么区别?
陈秋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略一沉吟说,你这么大个指挥员了,怎么能像小孩子一样说动手就动手呢,这让部队看见了是什么影响?
刘汉民及时地和了一把稀泥说,报告陈副司令,其实他们也不是真打架。这些天东奔西跑,也没啥乐子,他们练个摔跤,也算是丰富了文化生活,没啥大不了的,冯科长你说是不是?
冯知良虽然先挨了一巴掌,但是他后发制人,把祁深奥的鼻子都打出血了,占了上风,气就消了,刘汉民给了他一根杆子,他顺势就爬了上来,挤出笑容说,报告陈副司令,我们就是在练摔跤。
陈秋石冷冷地扫视了一圈,对祁深奥说,这一次就算了,下次如果出现动手打人的情况,我会调查的。
祁深奥翻翻眼皮子,不说话了。
陈秋石回到支队司令部,又把近日的敌情通报要来,关起门研究了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赵子明见他心不在焉,问是怎么啦,陈秋石说,我觉得这件事情有点蹊跷。老赵,你对松冈进攻西华山是怎么看的?
赵子明说,什么怎么看的?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他来扫荡,我们反扫荡,顺理成章。
陈秋石筷子上夹着一截咸菜,举到眼前说,吃肉要吃五花肉,可是松冈为什么要吃咸菜呢,而且还是一缸烂咸菜。
赵子明正吃着,猛地听到嘎叭一声,牙被硌了,连吐两口说,这是什么饭,粮食里还掺石头。
陈秋石说,哪里都有石头。真作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就是这么回事。
赵子明抹抹嘴说,老陈,你又动了什么心思,奇门遁甲啊?
陈秋石说,我觉得这次冬季攻势,松冈的意图不一定是西华山。
赵子明愕然地看着陈秋石问,你有什么根据?
陈秋石说,很简单。作战,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眼下已是隆冬,飞雪将至,天寒地冻,视野模糊,射界混沌,这是一。只要下雪,河湖封冻,道路堵塞,人马前行困难,大部队无法展开。这是二。重要的是,松冈为什么要进攻西华山?西华山根据地,部队多是破枪破炮,粮食都是杂粮,金银财宝一样没有,皮货山珍早已出山。这里既不是战略要地,也不是南下北上的通衢大道,他闲来无事到西华山打着玩吗?从战役目的上讲不通。
赵子明说,日本鬼子的思路跟你的不一样,也许他就是选择西华山这个没有战略价值的根据地,打一打应付上面交下来的差事。
陈秋石嘿嘿笑了起来。
赵子明问,你笑什么?
陈秋石说,老赵,你太不了解日本人了,你是用国民党的思路去理解日本人,不负责任,瞒上欺下,避重就轻。不,我跟鬼子打了六七年仗,我知道他们,像这样兴师动众大规模的扫荡,一定会有明确的战役目的。日本人不跟你玩虚的。
赵子明说,那你说说,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秋石说,眼下我还不是拿得太准,但是我总觉得,所谓的冬季攻势,所谓的西华山大扫荡,很有可能醉翁之意不在酒,声东击西,另有所图。
赵子明说,那好哇,那另有所图就是针对二一二师了,那我们的压力不就减轻了吗?
陈秋石若有所思地说,再等等看吧,我希望我们的情报工作再细一点,细到能够辨别淮上州新增加的每一张日军新面孔。
因为有了陈三川擦枪走火事件,章林坡对淮上支队的态度愈发颐指气使,在楚城筹备了一个规模很大的审判庭,拉开架式要出淮上支队的洋相。尤其是得到密报,陈三川业已畏罪潜逃,章林坡更是胸有成竹,对杨邑说,陈三川逃掉,比杀了更好。他一逃,什么问题都解决了,韩子君就是铁嘴钢牙,他也说不清楚了。
那几天,韩子君确实如坐针毡,把郑秉杰骂了个狗血喷头,淮上支队差点儿真的拿出方案,要把郑秉杰交给公审庭审判,以充陈三川之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