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面抗战爆发之前,陈秋石是西路军的一名连长。
这几年,陈秋石在红四方面军里只担任过两个职务,要么就是团长,要么就是连长。
那次在随营学校,他被软禁了两天,写了一份深刻的反省材料交给张咸清,张部长又把他的问题向校首长做了汇报。徐总指挥真正了解陈秋石,还是因为他的那份反省检查。
陈秋石虽然有很多想不通的问题,但是他是个明白人。他写了一份很长的检讨书,老老实实地反省了自己对于革命战争认识不够,对同志有消极看法,这是由于经验不足造成的。通过组织教育和个人反思,他发现,我们的同志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是阶级觉悟高,战斗意志坚强,从战争中学习战争,涌现出很多灵活机动英勇善战的优秀指挥员。而他作为一个在旧军校受过教育的人,脑子里或多或少地沾染了一些非无产阶级思想,只看见消极的一面,看不见积极的一面。在今后的战争实践中,他要改造自己,虚心向工农干部学习,同他们打成一片,使自己在思想和战术上,都成为一个彻底的革命军人。等等。
陈秋石的这份检查,有真诚的成分,也有投机的成分。他的措辞很有讲究。譬如他说“对同志有消极看法”,其实是避重就轻,他绝口不提当时他说的“学三年也赶不上国民党的一个连长”,也绝口不提“简直是乌合之众”的说法。以后想想都后怕,贬低自己的同志,就是美化敌人,而这些话一旦被人揪住,就有可能定反革命罪,杀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好在没有人揪住他不放。张咸清把他的检查交给了校首长,校首长看了,觉得这个人虽然有点教条,但认识问题还算深刻,杀头过分了,留用不合适,就报告到徐总指挥那里。
看到这份检查报告,徐总指挥才知道自己的麾下有个陈秋石,原来就是那个在孔雀岭战斗中初露锋芒的人。徐总指挥调阅了陈秋石的档案,对校首长说,以后打大仗,我们的部队需要懂战术的人。让他教学,不太合适,还是放回部队,让他在战争实际中提高觉悟。
徐总指挥一句话,救了陈秋石一命。
回到部队,团长位置没了,由二营营长宋得凡接任了。赵子明提议陈秋石担任参谋长,又被师政治部否决了,说陈秋石同志需要到基层锻炼,还是当连长合适。
陈秋石心里很憋气,暗暗埋怨韩子君胡搞,老子团长当得好好的,你东拉西扯诓老子去当什么教员,三下五除二就把老子的团长撸了,那匹山丹战马再也找不到了,真是天上掉下来的晦气。
连长当了不到三个月,形势有了变化,四方面军要北上,同中央主力会师。北上就要打仗。在大金子山同国民党的追军激战一天一夜,二六三团死伤大半。
陈秋石这年二十七岁,在连长里面是最老的,就是在团长里,这个年龄也是最大的。
大金子山战斗赋予二六三团的任务是攻打黄龙高地,为主力穿越大金子山开辟道路。宋得凡让陈秋石的七连跟随团部行动,实际上是想让陈秋石出谋划策。
陈秋石说,离大部队穿越还有半天时间,我们不能这么按部就班的行军,避免战斗发起时仓促上阵。你让我带一个班,轻装急行军,先去看地形,侦察敌情。
宋得凡说,你是老团长,把你当侦察兵用,别人会认为我容不得人。尖兵分队让别人带吧。
陈秋石说,宋团长你不要这么想,我现在是连长,而且是一个年龄大有经验的连长。这次任务很重要,我去了把握大。
宋得凡问赵子明,让陈连长亲自去侦察敌情地形是否合适?
赵子明说,要想打漂亮仗,就让他去。
陈秋石带着一个精干的手枪班,在拉弓山口脱离大部队,走捷径,攀绝壁,提前半天进入大金子山地域。陈秋石抵近敌人阵地前沿,来回察看了两遍,情况就比较清楚了。
等宋得凡和赵子明率领二六三团主力到达,陈秋石已经将进攻作战的方案搞得天衣无缝了,小分队从哪里穿插,第一个接敌时机和地点,诱敌出动后的机动路线和第二个围困敌人的时机地点,等等,如此这般,都有安排。
宋得凡文化程度不高,听陈秋石介绍他的作战方案,有点听不懂,说老陈你这个方案太复杂了,一步一步的,敌人要是不按你的来怎么办?
陈秋石说,方案搞复杂一点,打起来就简单了。只要我们按计划一步一步地发展,敌人必须出动,这就像钓鱼,我把诱饵放到他嘴边,他不可能不咬钩。
宋得凡还是犹豫。宋得凡说,你老陈把敌情地形都侦察清楚了,立了很大的功。但现在毕竟我是团长,这一仗怎么打,还得听我的。
宋得凡采取的战术还是人海战术,他不习惯把部队割得七零八落,更不习惯什么真打假打,也搞不清楚什么时候真打,什么时候假打。就像一台机器,零件搞得太多了,搞得他眼花缭乱,部队撒出去了收不拢怎么办?
陈秋石见宋得凡固执己见,考虑到自己身份特殊,不便争辩。但他又不甘心无谓的牺牲,暗暗地给自己的连队留了后手,要求担任侧翼进攻。宋得凡同意了。
战斗发起后,二六三团仅有的三门迫击炮对黄龙高地的重点目标进行压制,压制完了,步兵没有跟上,守敌也没有受到重创。炮火一停,轻重机枪一起扫射,宋得凡带领的进攻部队刚冲到半山腰就被打了回来,只有陈秋石的七连趁乱沿后山摸到敌人前沿阵地五六十米的地方。部队多是汉阳造老式步枪,精度差,射速慢,陈秋石吩咐不要开枪,隐蔽起来,等团主力再次进攻的时候,出其不意地从敌人的背后杀出,这样就给宋得凡减轻了压力,主力蜂拥而上。可是敌人的火力还是很猛,伤亡过大,第二次进攻又失利了。而此时陈秋石的七连已经暴露,同敌人短兵相接,敌人装备精良的一个营从三面向陈秋石包抄过来,陈秋石带着连队且战且退,一边打,陈秋石一边骂宋得凡蛮干,倘若按照陈秋石的计划,这时候正应该是杀回马枪的大好时机,可惜宋得凡率领的主力已经被压在山下抬不起头来,宋得凡阵亡,坐失良机不说,还使得陈秋石孤军深入腹背受敌。
经过两个小时激战,终于拿下黄龙高地。任务是完成了,陈秋石也陷入绝境。
陈秋石是在二号高地最后一战负伤的,当时他的身边只剩下了十三个人,挡不住敌人重兵突击,战士们很快就被打散了,陈秋石躲在一个鹰嘴岩后,差不多快绝望了,已经把手枪举到自己的脑门了。
这时候发生了一件神奇的事情,就在敌人蜂拥而来之际,陈秋石突然发现眼前闪过一道白色的闪电,一匹战马似乎从天而降,越过鹰嘴岩,准确地落在陈秋石的面前。天呐,是他的山丹宝马。陈秋石从随营学校被贬回部队之后,曾经打听过它的下落,听吴东山说,这匹马太难驯服,韩子君师长驾驭不住,交代军马科,好生养着,以后再说,可是没过多久,这匹马就不见了,据说是趁马夫遛马之际逃进深山了。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擅自脱离队伍的山丹宝马会在半年后出现在陈秋石的危急关头,难道它已经知道了它的故主危在旦夕吗?
当下,陈秋石精神一振,收起手枪,纵身一跃,跨上马背。山丹宝马一声长啸,鬃毛直立,前蹄高扬,飞过山涧,转眼之间就消失在林莽之中。
这一仗下来,二六三团差不多快打光了。战后清点人数,只剩下四百人不到,编了五个连队,又成了缩编团,陈秋石的伤养好之后,再次被任命为团长。
陈秋石的部队里后来就有了传说,说山丹宝马同陈秋石前世有缘,没准前世的陈秋石是这匹马的恩人,今世它就变成了一匹战马,报答陈秋石。这话连赵子明都说过。赵子明以后问陈秋石说,很奇怪啊,这马失踪那么多天了,怎么就在你的生死刹那间出现了呢,未尝你伙计真有神助?
陈秋石笑笑说,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你要说有神助,那好啊,我求之不得啊!
红原整编的时候,军团首长表扬了红二六三团,再次提到陈秋石讲究战术,兵力火力使用得法,指挥灵活机动。可是陈秋石却高兴不起来,对政委赵子明说,什么胜利?一锅夹生饭。歼敌八百,自损一千。这场战斗就是要是按照我的方案,不仅不会牺牲那么多人,也不会打那么久。我要不是有我的马,我的坟头也该长草了。
赵子明说,行了老陈,你正确行不行?老宋人都死了,你就不要责备了。
陈秋石说,老宋牺牲了我难过,但是老宋不讲战术一味蛮干,错误是不能原谅的。以后我们再也不能蛮干了,要让连长们都学会运用战术。
赵子明说,是啊,教训是应该吸取。
红原整编之后,二六三团被编入西路军。上级传来的指示是要打到新疆去,打通国际通道。可是新疆的边还没有挨上,就在祁连山被马家军咬住了。西路军鏖战数日,弹尽粮绝,部队变成了细水流沙,陈秋石在最后一战中负伤,幸亏找到一座破庙,被里面的和尚救下,躲在庙里当了一段时间病和尚,直到中央派刘伯承组织了援西军,陈秋石得到消息,辗转找到援西军总部。
西安事变之后,国共第二次合作,组成统一战线一致抗日,以援西军为主体整编了第十八集团军一二九师,陈秋石被选拔为师部作战参谋。
西华山抗日游击队成立的时候,陈三川十二岁,加上孙半仙给他多出来的一岁,算是十三岁。
这一年,日军已经占领了三十铺以西的众多集镇,盖上了炮楼,建立了汉奸政权,搞了一个“大东亚共荣圈”。东河口虽然在这个圈子外面,但也是朝不保夕,学校彻底停课,人去楼空。
游击队招兵的告示张贴在东河口方圆十几里的几个集镇上,不少人来报名,有老的,也有小的,有男的,也有女的。但是年轻力壮的并不多。有些人报名参加游击队就是为了混口饭吃,譬如小铁匠刘锁柱,他是个光棍,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没有牵挂。听说游击队里共产共妻,他快活得要死,所以他报名的时候嚷嚷得最积极,逢人就喊,参加游击队了,抗日了,把嗓子都喊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