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作家“张一半”日:“男人的一半是女人。”
他代表男人把自己的一半赠予女人,慷慨、大方,大丈夫所为,值得拍烂手掌。
逻辑学上有个有趣的命题:凡金子都是会发亮的——这是真理;但倒回头,说“凡发亮的都是金子”,却是谬误。那么,“张一半定理”若作逆向推论,会是怎样的呢?
女人的一半是什么?
我原在一家贸易公司供职,任业务经理。收入不错,又无不良嗜好,是个快乐的王老五。但好爱不爱,偏偏爱上文学,后来这个爱好不断膨胀,迫使我做出毅然决然的抉择——弃商从文。于是发出十几封渔翁撒网似的求职信,在焦虑和企盼中度过数日之后,终于有了回音,获得一家大出版社的约见,通知电话是个女的打来的,她并报了姓名,叫安娜,让我第2天上公司找她。听声音甜甜的,很稚嫩,我想她可能是老板的秘书。
第二天,我就去见工。这家出版社规模不小,拥有一个总写字楼,属下还有一间印刷厂,三家书局,雇员百几十人。
踏出电梯,照面便是写字楼,门面够堂皇,两侧墙壁是意大利云石嵌砌,上面镶着镂空鎏金铭牌:大成出版(集团)有限公司。进了门,一种高雅、宁静的文化气息扑面而来,能在这样的环境工作,真是太理想了。这么一想,不由得紧张起来。
在门口,我向接待小姐表明来意,她让我稍候,说是总经理正在会客。
我在大堂沙发上坐下,不想一坐坐了一个多小时,我不耐烦了,问接待小姐可否通传一声。她反问:“约你几时?”“11点整。”“现在几时?”我一看腕表离11点还差五分钟。求职心切,是我不守时,只好坐回沙发上。
五分钟后,有人送客出来。回首瞥见我,问:“尹先生吧?”我点头。
“我是安娜。”
她热情地伸过手来。“哦,哦。”难怪她晓得我。“请进。”她领着我走进了会客室。
我们在沙发上坐下,接待小姐奉上两瓯香茗。
安娜向我提出连串问题,诸如家庭、嗜好、特长、薪酬要求,我都一一作答。接着她又问我有无“拍拖”,理想中的女友是什么样子的,等等。我是来见工的,不是来见丈母娘的,问这些杂七杂八的干嘛?我强抑躁火,说:“安娜小姐,请恕我冒昧,我认为贵公司对人太过傲慢,虽然我是一个普通的求职者,但在人格上是平等的,应当受到尊重,你说是不是?贵公司既然约见我,但又把我晾在一边,不理不睬,不直接谈,算是什么意思?我知道,贵公司的负责人时间宝贵,但是我们求职者的时间也不是一毫子可以买几斤的!我诚心诚意来见工,等了老半天,也不见有人跟我谈正经的,你说这样做像不像话?”
我发了一通连珠炮,不理她生不生气,端起茶杯,啜了几口茶润喉。
想不到她却很有涵养,静静地听完我的牢骚,蔼然地问:“你说完了吗?”
“完了。”
略停片刻,她提高了嗓门,反问道:“我不是人吗?我不是在跟你谈吗?难道刚才谈的不是正经事吗?”
“我要见的是你们的总经理。”我嘟囔。
“我就是!”
什么?她就是总经理?她就是这家大出版机构的主管?我恨不得地板有个洞,可以钻进去。心想凉了,刚才的鲁莽,必使这次见工泡汤。
我怎么也想象不出,这个像女中学生一样娇小的女子会是这么一家大机构的总管,怨只怨一声自己有眼无珠。
安娜说:“尹先生,在没有弄清楚一件事的时候,不应擒擒青发表议论,这是为人处世必须注意的。”
“是,是。”我唯唯诺诺,人家能坐到这么高的交椅,不由你不服,我还能说什么呢,唯像小学生在聆听老师的训导。我不愿这种尴尬的场面继续维持下去,起身告辞。
“你不想加入我们公司?”安娜等我站起来的时候问。
“你还肯请我?”
“我说过不请你吗?”
不知是我幸运还是她开恩,我竟意外地被聘用了,如愿以偿地当上一名编辑。听说这几天见工的人不少,都吃了闭门羹,我是独蒙青睐更想不到的是,后来我竟“独占花魁”!
凭安娜相貌和职位,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不知凡几。不知怎的,安娜对我却似乎情有独钟。不,我有时也想,可能不是情有独钟,可能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她太忙,没空拍拖,无暇处理感情的事。于是,我便有了可乘之机,就近发动感情攻势。
当我送上七七四十九束红玫瑰的时候,正式向她求婚。
“安娜,嫁给我吧!”我以绅士的风度,单膝跪在她面前,同时拉起她的纤纤玉手,俯首亲吻。
我以为这求婚的一刻会是很罗曼蒂克的,她会像其他少女一样,此时矜持和娇羞都尽显无遗,她会含情脉脉,她会噙泪嘤嘤而泣,她会……
然而,一切都没有。
我傻兮兮地望着她,泪眼婆娑,只是自己在激动,她却平静得像浮雕。
她看着我的眼泪跌落在地毯上,思索了片刻,不知是出于怜悯,还是出于恩赐,她开口说:“好吧!”
我高兴地跳了起来,她答应了!不管是怜悯也好,恩赐也好,总之她答应嫁给我了!
“那么,我们什么时候举行婚礼?”我趁热打铁。
“等我准备一下,再通知你。”她用平时布置任务的公式化口吻答道。
过了半个多月,一天下班后,安娜驾车载我到一个新落成的花园住宅区。我们登上高层,进入一个单元。哇!我眼睛为之一灿,千余尺的高尚宅第,背山面海,视野开阔,室内装修美轮美奂,家具炉具一应俱全。带我到这地方来干什么?我愕然。
安娜微微一笑,抛给我一串钥匙。
“这是……”
“我们的家!”
“我们的家?”我乐不可支,像小孩子一样在地毯上打驴滚,又在沙发上弹了几弹,向安娜献上雨点般的热吻:“我们马上登记结婚?”我嚷着。
“不,我们同居。”安娜说。
“why?”我连声问。
“我不喜欢依靠契约式的婚书来维系感情,如果我不能把握你的话,我将承认自己是失败者,甘愿吞食苦果!”她很自信地说,“不过,请你相信,我会尽妻子之责的。”
从来都是我服从她的,既然她已作出决定,我也不便再说什么了。
我掂了掂手中的那串钥匙,不禁莞尔——这就把我们锁在一块了?!
于是我们实行同居。
同事们都不看好我们这段姻缘。
这也难怪,在公司里,安娜老是神情凝重,笑容极其吝啬,对我也常摆一副老板款,隔三差五,没少哼喝。
背地里,同事们都叫她“男人婆”、“寡妇脸”。猜想在家庭生活中,我一样没地位,受欺压。
这点,他们大跌眼镜。
下班后,一回到家里,安娜仿佛判若两人。微笑从她紧绷的脸部肌肉中释放出来,收藏在公事包里、被压扁的女性温柔也都散发出来。她对我百依百顺,体贴人微。
家头细务,她从不让我染指,也不雇请女佣,假手于人,而是一脚踢,全盘包揽。在家里,我简直成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老爷。
她日忙夜忙,日见消瘦,脸色憔悴。
安娜说:“我只是尽职,在公司尽主管之职,在家里,尽人妻之职。”
每天她都要忙到深夜十一二点,偌大的客厅里只有我一个人在观赏电视节目。生活的一切程序都变成例行公事,包括做爱。日子越过越乏味,我感到困惑。
我想起了佛洛伊德的一句名言:“女人,女人究竟要什么?”反过来,扪心自问:“男人,男人究竟要什么?”
从安娜的身上观察到,女人要的是向男人看齐,或者说在心理上变成和男人一样自主的人。而我本来知道自己是什么,现在却迷失了。
许多男人的意见,从最轻佻的说法:男人要的就是那桩事;到陈词滥调:男人要的女人,在客厅里是贵妇、在床上是荡妇、在厨房是主妇;到中年人的觉悟:半辈子在名利圈里打滚,到头来一场空,最后发现家庭才是生命的寄托。终于得到一个结论——男人要的是母爱。
安娜说:“虽然男人尽量避免用这个字眼,其实你们男人所讲的温暖、同情、鼓励、了解……都是母爱的同义词,男人真正要的是母亲!”
哦,原来如此,难怪她永远把我当做孩儿,只要填饱我的肚子、满足我的性欲、给予我足够的茶与同情,就能控制住男人。
我渐渐地延长了在外头消磨的时间,下班后,宁可跟几位单身汉同事到咖啡厅扯大炮,不过吃饭的时候一定要赶回去,免得安娜像老祖母一样唠唠叨叨。她做事很讲条理,一切按部就班,一到晚饭时间,总是开门迎候我。
在咖啡厅,我们经常高谈阔论,那些单身汉的热门话,始终围绕着男人女人,虽然以过来人的身份,我常觉得他们的观点可笑,但在这里,我感到找回了一点“自我”,恢复了一点男人的自信心。
大胡子张悲天悯人地说:“现代男人已丧失了男子气概。现代男人不必弯弓射大雕,也不必力壮如山。生产自动化的结果,是男人完全丧失了生理上的优越地位。女人不必依赖男人生活,而男人却仍然需要女性无尽的爱——难怪男人会搞不清楚,什么才是男子气概。”
说罢,他作抚膺顿足状,大家都拿眼睛盯着我,盯得我脸上热辣辣的。
末了,大胡子张还补充一句:“老尹,拿出点男子气概来!”
牙擦苏兴奋起来,冲着我嚷:“对,老尹,你看过《男人的一半是女人》这个小说没有?在感情问题上,女性喜欢走极端路线,要么爱个你死我活,整个儿给了男人;要么铁石心肠,半点也不让男人占便宜。不像男人,给一半,留一半,搞二一添作五的游戏。”
大胡子张鼓动说:“老尹,你要起来跟她争,最多一半对一半,没理由全听她的。”
牙擦苏没等我回答,嚷着:“明天我把《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带给你,让那个‘男人婆’读一读,受受教育。”
第2天,他果然把那本书带来,怂恿我立即给安娜看。我迟疑,大胡子张激将道:“喂,你不是这么窝囊吧,半点男子气概也没有?”
我被他们推推搡搡进了总经理室,把书放在安娜的面前。她瞄了一眼,明知故问:“这是什么书?”
“小说。”我答道。
“我们是专出教科书的,你拿小说来干什么?”
“给你看嘛,《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挺有意思的,嘻嘻。”
“现在是什么时间?”
“……”
“上班的时候,看小说,讲男人女人,这一半那一半,你是怎么做嚼的?”
我火了:“你不要自以为了不起,动不动训人!”
“你在跟谁说话?”她厉声问道。
“跟你,跟老婆!”
“放肆!什么老公老婆,这里只有主管,你给我出去,立即给我出去!”
我火冒三丈,吼道:“好,我走,我辞职!”
走到门口,我想起一件事,掏出家里的钥匙摔在她的桌面上:“连那半个丈夫也辞掉!”
推开大门,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荡,人海茫茫,我竟不知所之。
到了晚上,我习惯地向一处走去,蓦然抬头已见家门在望。地球是圆的。倦鸟归巢,风雨中也不会迷路。
我在门外逡巡,不得其门而入。
到了晚饭时间,像往常一样,门呀然而开,不见安娜露面,却见门缝里飞出一串钥匙,落在我脚边。
我俯身拾来,叹了一口气,唉!男人的一半是女人,谁叫我是个男人呢?
但是,女人的一半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