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急得嘴巴扭动,两手绞扭着裤腰。总算,他用右手抓住拧得紧紧的裤腰,腾出了左手,极其别扭地弯下了身子,伸手戳了戳女人。直戳了三四下,女人才放下了捂在脸上的头巾,回过头来,用两只烂桃子一般的眼睛瞅着他。
“风——”小伙子急忙朝身后一指。
女人一瞥眼间,看到一股风扭转着朝这边滚来,越来越壮实,风中隐约可见两个孩子,风把两个孩子吹跑了!女人不禁跳将起来。
“哎呀!风!!”女人喊道。
一时之间,女人想要转身往后跑,忽然又觉得不对,应该冲到马路对面的店铺里,惶急地转过身去,匆匆忙忙抓了儿子一只手。
“快跑呀!”女人喊。
可是来不及了。
风吹过来了。风太大了。风沿路卷起了灰尘、杂草、果皮、纸屑、塑料袋、小树枝、铁锅、水桶、糟木板、破衣烂衫……它们在风的肚腹里争斗、厮杀,风痛得哇哇大叫,风往天上一纵,又就地一滚,卷起了更多的东西,在自己内部造成了更大的战争,风痛得受不了了,只好再往上一纵,再朝下一滚,滚啊滚。两旁的树木和房屋,都被风的哭喊吓坏了,恍若被风感染了,它们也随着风大声地哭喊着,恨不得也往上纵起,恨不得也就地打滚儿。
小伙子顾不得攥住裤腰了。他哇呀一声喊,就扑倒母亲,压在了身下,四肢摊开,烙大饼似的,严丝合缝地裹住了母亲。母亲抓住了儿子的一只手,嚷叫着,要翻过身来护住儿子。儿子只是死死压着。风一刀一刀砍杀过来,小伙子一动不动,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就在不到一刻钟前,这张脸还是木讷的,这会儿,这张脸鲜活生动得就如涂了油彩,像是戏剧舞台上的大花脸,什么颜色都有,大红,大绿,大紫,大黑,大白……齐了。五色杂陈,神采飞扬!他也真在唱,直了脖子,哇呀哇呀,如牛犊子吼,如怪鸟夜哭。风持续刮过来。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大。自打出生,他还没这么哭吼过。风越来越大了。有东西硬硬地砸他脸上、身上、腿上,他浑身是血了,但哭吼的调儿一点点没低下去。渐渐的,他听不到风声了,只听到自己的哭吼,黑紫黑紫的,夜色一般一点一点地从头顶慢慢降落下来。
两个孩子还裹在风的中心。他们不再一脚一脚踩风了。他们再也探不出脚了。他们被包裹在一层厚厚的软软的透明的毯子里。三四尺外漆黑一团,三四尺内,却光灿灿的,明晃晃的。他们恍若置身于一个耀眼的罩子,全然一片寂静。两个孩子大睁了眼睛,白眼神黑眼神,滴溜溜转。他们想跟对方说一句话,又不敢,呆看半晌,那擎着红气球的男孩儿总算说了一句什么,刚一说出,那句话就如水渗入沙子一样,渗进风里了。他们只觉着身子慢慢变轻,变轻,被一只巨大的柔软的手托举起来了,他们惊讶得微微张着嘴,各自擎着气球的手握在了一起,用两只手一起握住了两只气球。他们再不说话,只这么静静地跟着风往前飘,目瞪口呆地任凭枯枝败叶在离他们三四尺远近的地方静悄悄地飞上飞下。他们依稀看到的房屋、树木、街道,街道上趴着的人,都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
风,渐渐远了。
真静呐,整条街道陷在喑哑的梦里。不一会儿,黑沉沉的空中,不断有东西冰雹似的掉下,噼噼啪啪,噼噼啪啪,有几件东西砸在了小伙子身上,他纹丝不动,犹似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