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生儿子,指望着儿子长大了生儿育女、养老送终、光宗耀祖。我生儿子为什么?你倒是说说,我生儿子为了什么?”女人两眼对着眼前脏兮兮的水泥路面,有气无力地说。她说着慢慢转过身子,为小伙子挽起了左边的裤脚,又挽好了右边的裤脚。小伙子却照旧踮着脚尖,女人两只手压在他脚面上,往下一按,他不得已才让脚后跟着了地。他发现,没踩到裤脚,低下头困惑地打量着。女人抬头朝小伙子的脸望了一眼,又低下了头,转回身子去,面对着脏兮兮的路面。
“我上辈子怎么了?造了多大的孽呀!生出你这样一个孽障!把你老子吃死了,现下要吃我了!等我也给你吃死了,你吃谁啊?你吃谁?!”女人一把揪下头巾,扑在脸上,两手捧住脸,呜呜地哭了。她尽力压制着哭声,不让哭声从头巾透出。可还是有一些哭声挤了出来,沾染着头巾肮脏的暗紫色,滚落在地上。在女人眼前,有人来来往往,但谁也没看到那些暗紫色的哭声,只有她的傻瓜儿子看到了。小伙子扭着头,出神地瞅着那些哭声,它们看他瞅着,就慢慢地朝他脚下爬了过去。渐渐的,连他的一双脚也给染成暗紫色了。那些哭声真凉啊,凉冰冰的,凉浸浸的,顺着他的小腿往上爬。小伙子也哭了,他不敢大声地哭,也是小声的。鼻子一抽一抽的,灰扑扑沉甸甸的哭声就落了下来了,和暗紫色的哭声混杂在一起,稀泥一样,平铺在他和母亲之间。
这时候,风渐渐过来了。
两个男孩看到风后,稍微愣了一下,就明白过来了。那是风。那风还很小,比他们也大不了多少,兴许比他们还小呢。他们打心眼儿里想跟它玩一会儿,但风不理会他们,晃晃悠悠地直往前走。
“诶,风!”擎红气球的男孩儿喊道。
“风!”擎绿气球的男孩儿跟着喊道。
风不听他们的,还是往前走,就如他们伸展开双臂学飞机飞那样,绕着圈儿、侧着身子、盘旋着往前冲去。
“我们追!”还是擎红气球的男孩儿先提议。
“好,我们追!”擎绿气球的男孩儿附和道。
他们一只手高高擎着气球,朝风追去。只要一追上,他们便各探出一只脚,啪地踩在风眼里,风一声不吭,绕着他们的脚转着圈儿,两个孩子看看彼此,笑嘻嘻的,再一低头,才发现风又走到前面去了。他们立即又往前追去。一红一绿两只气球始终高高地浮在他们头顶,随着他们的奔跑和跳跃,两只气球不时轻轻地碰碰对方,又飘乎乎地荡开,两个孩子越跑越快,也越来越快地探出脚去踩风眼,两只气球却只一声不吭地跟随着。
风越跑越快了。
一红一绿两只气球碰撞得越来越厉害了。
这时,小伙子也看到风了。他两手攥紧裤腰,朝后扭着身子,扭着脑袋,也扭着嘴角,看到风了。风旋转着,扭着腰,忽忽悠悠地晃过来。风中间竟有一红一绿两只气球,两只气球始终停那儿,不上也不下。小伙子为了看得更清楚,使劲儿闭了闭眼,又使劲儿睁开,看到的就更稀奇了,风里还裹着两个孩子!他们的小脑袋像头顶的气球那样,不时轻轻地碰一下。小伙子心里一定想,不得了了,风把两个孩子吹走了。
“风!”小伙子总算合拢了嘴,嘴张开久了,说话不大清楚,他只好又说了一遍:
“风!——”
女人恍若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