珑月阁外的远山层层叠叠尽然红枫,天光希微空里流霜,草木气息涤净浮尘,兀自清冷。我手扶着窗棂,指尖有些瑟瑟,若是长乐此般时节当是桂花飘香而暖软。
那日,入北燕都城,只来得及匆匆瞥眼。满目纯蓝自天泼洒,日光眩迷了眼帘,云如团,竟有苍鹰高傲盘旋,这就是北燕的都城羲和。
北燕的皇城在羲和城最北,一座座楼阁取代了沉稳恢弘的殿宇,如只只欲飞的鸟,浅眠在云海之中。
珑月阁轻巧地栖息在一隅,极高的视野,望着皇城外一片片鳞鳞的屋瓦,那是北燕的寻常人家。
“曲氏贵女,教习女史已经在外等候了。”身后传来生硬的北燕方言,是珑月阁的大宫女苏哈朵。同那刻板的声音一样,她有着一张严谨的脸,深刻的五官轮廓勾勒出冷漠的线条。
教习女史恭敬的候在外面,见我转身便款款侧身行礼。
自从被安置在珑月阁内便是每天随教习女史学习北燕习俗礼仪,细细算来已有半月,期间贺礼赏赐不断,阁内打点的细致妥帖,甚至每餐都循了南屏风味 。除了苏哈朵等宫人外,并未有他人来访。
“曲氏贵女请随奴婢来。”教习女史引着我走出珑月阁,这也是我这些时日来第一次走出阁外。我盯着女史的背影,这是个看起来颇为柔顺的女人,柔和的措辞,柔和的表情,凑在一起亦是种温柔的冷漠。
青瓦乌梁,轻轻环顾四周,这座王庭散发着拘谨而沉默的气息,不禁让我心头一窒。
“曲氏贵女,前面就是长庆殿,奴婢只能陪您到这了。”教习女史忽然转身停下脚步。
我有些诧异的对视着面前的教习女史。
教习女史解释道:“长庆殿供奉的是历代后宫嫔妃的画像,北燕祖制凡圣上,太子正室册封前需独自在长庆殿沉思一日。”
我望了望眼前的殿宇,举步前行。
“曲氏贵女。”教习女史在后面叫住我,“贵女申时就可出殿,到时奴婢还会在这里恭候您。”
殿门仅有几名侍卫默然静立,见我前来也只是悄然行礼。
我屏息凝神了片刻,双手推开那扇紧紧闭合的门,眼前的情景让我微微惊讶,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而身后的那扇门又无声无息地闭合了。
我本以为会是穿着隆重礼服的宫廷画像,冲入眼帘的宽大画像上,一匹白马奋蹄欲奔,呼啸西风,它身边静静站着一位戎装女子,不骄不媚英姿凛凛,双眼凝睇远方。随着她的目光我的心中涌动起不知名的情绪。北燕于今传位五代,殿中陈列的也不过是十数位女子,一幅幅画像中额女子如寻常款款走入画中,从少女的青葱到暮年的霜华,一层层贴上了时光的痕迹。这殿中藏着的是这宫闱中的女子一生的故事,那华服桂冠下的真实。
我缓步走到最后一幅画前,一片红梅映雪,雪上足迹渐远于天尽头,空无一人。梅,我心头一动,莫不是如今北燕帝王早逝的皇后,梅姬。我低头寻找果然在画的一角,一个小篆写就的梅字,鲜红一点,最浓烈的亦最萧瑟。
殿内的光线变得昏昏,心竟开始清明,那扇门忽然间被打开,原来已是申时。
回来的路上教习女史,亦如来时缓缓走在我前数步远为我引着路,“曲氏贵女,今日辛苦了。”
“有劳女史等候。”
忽然她转过头,勾起一丝笑意,不同以往那笑意盈盈缓缓融入了眼中,“贵女可知,为何北燕要立这样一个规矩?”
“还请女史为我解答迷津。”
“北燕自开朝以来,战事频繁,每位君主都曾亲临疆场。开国时的皇后更是同先王一起战场拼杀,因此特立下这样一个规矩,常伴君王的女子不可如菟丝子那般,她要颗坚韧之心,水至柔,其动也刚。”
教习女史的话一直回响在我的耳边,回往珑月阁,大宫女苏哈朵立在门前看来已等候我多时。沉思日无须用餐,接过侍女递来的川青茶抿在空中,浓重的苦味在舌面散开,慢慢变成清雅的甘甜。饮了这些日子,渐渐爱上别与南屏缠绵的滋味。
刚走进卧房就见一名陌生年长的宫女候在门外,几案上摆上了一沓锦绣封面的图册。
苏哈朵生硬的北燕官话又在耳边响起,“贵女,大婚七日后就要举行,从今日起每个晚间都由这位女史为贵女讲解一些必要的礼法,免得贵女日后局促失唐突了太子。
我狐疑的视线从苏哈朵的脸溜到那叠华丽的书册。大婚,唐突,忽然意识到那是什么,我的脸腾的烧起来。年长的女史看着我的反应,满意的笑了下,“还请贵女随我来。”
女史坐在我的近前,翻开画册像长辈般为我一一指点。
对于医者这类秘戏之图并非禁忌之物,生育之事,是医者的职责,在咸草堂中就存了许多从民间搜集来的图册。只是眼前的画,过分伟岸的男子依傍着分外较小而扭曲的女体,北燕画工的想象力让人忍俊不禁,可又没法爆笑出声。想想日后的几天都要认真观看,嘴角都有些抽搐了。
“贵女莫要害羞,日后于太子同房时就该知道其中的乐趣。”女史明显是误会了我的表情。
“那贵女,你看这张,这个姿势能让太子同您尽享鱼水之欢,还有益于得男。”
“嗤”,我赶忙掩住差点脱口而出的大笑,假意咳嗽,站起身去寻茶杯里的水,这姿势我见过,当日在咸草堂一对小夫妻据说就是学了这个,新婚隔日就来咸草堂报道,一个拉伤了胳膊,另一个闪了腰。陆浩师兄一面冷着脸告诫近期莫再房事一面偷偷递给新郎一份咸草堂集体认证符合人体的秘戏画册。
摸了摸涨红的脸,假意碰了碰自己的额头双眼眯得几分迷离,女史见状刚忙上前,“贵女可是不舒服了?”
我摇摇头,“还请女史继续讲解。”
那女史哪还敢继续,看着我赤红双颊唯恐我因为气候不适染了风寒,赶忙施礼退了出去。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抓起几案上的图册继续观看,一面笑一面腹诽,原来谋害皇亲要从春宫做起。
苏哈朵引着太医进来,看到我的样子一时间尴尬的愣在门口,太医则慌慌张张地低下头。
“咳。”我缓了缓太过兴奋的情绪,又摆回沉静的样子。于苏哈朵四目相对时,分明在她眼中找到了一抹不耐,原来她也是有情绪的,就是不知以后的日子里她会不会因为与我朝夕相处,而在脸上变幻的如染坊一般丰富多彩,反正来日方长。
“这是?”看着太医我假意不明。
“贵女刚才的女史说您身体不适,于是奴婢寻了太医前来为您诊看。”
瞄了一眼看不见脸的太医,“刚刚只是觉得有些疲累,并不要紧的。”
苏哈朵并不理会我的说辞,“贵女不可,大婚在即您的身体不能有任何闪失。”竟有种不由分说的架势。
只好妥协,由着小宫女扶我入床侧,轻纱慢慢放下来。
腕间悬上红绒线,走线切脉,隔着纱帘看着太医辛辛苦苦一本正经的样子,没病非要找出点病来这个是当医者的一个难题。
“贵女只是时令变化,加之水土不服,有些微恙,并无大碍。”
这个太医算得诚恳,我微微一笑,去不想那太医继续说道,“只是近来气候起伏,贵女体弱唯恐邪风入体还是饮两剂汤药方为妥当。”
我心中有些愤愤了,隔着纱帘瞪着那个始终低着头的太医。忽然发现他的脸颊微微的牵动,这太医竟然在偷笑!
“我今日里乏了,汤药明日再饮。”装病装到要真吃药,我开始后悔了。
“贵女还是稍等片刻,药今日饮下才妥当。”
看着苏哈朵和太医不容妥协的脸,我在心里长叹,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一碗飘着桂枝馥郁芬芳的汤药不一会就摆在眼前,我的胃不自主的抽了抽,闻起来很美好,喝起来很享受。
以后的日子白天被当做木偶不停的试穿各色礼服,还得耐着性子看宫女把我的一头长发变化出各种和礼服相称的样式,一张脸自然也成了七彩的画布。
而晚上还得面对着扭曲的春宫装羞涩,最要命的那份添了桂枝的柴胡汤竟然每晚一例坚持到了大婚前。
北燕服色尚黑,玄色深衣朱红滚边上绣着鸟的样子,头发全数挽起盘成高贵的发髻,我站在硕大的铜镜前打量着自己,上一次这般静静的看着自己还是当年刚刚及笄时,一转眼就成了今日里初嫁新妇的模样。屋内烛火摇曳,趁着铜镜里昏黄的影子半明半眛。楼外月未西坠,晓星还依傍在它的旁边,整个皇城都点起火红的灯笼,在这晨尚细微时织起一片迷梦般的繁华。
宫人去过沉重华美的头冠为我悉心戴好,闪着细碎宝石的流苏放下来,摇摇曳曳地光芒隔绝出眼前静寂的世界。
外面忽然传来浑厚的乐声,苏哈朵站在我身边,“贵女,吉时到了。“
宫人扶着我缓缓踏出珑月阁,脚下是的青砖路早就铺上厚重的红毯。脚下绵密的触感,眼前摇曳地五彩光芒,一步步地像那无法预知的未来,憧憬而迷惑,忐忑着坚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