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大批从北燕都城赶来的人马浩浩荡荡地停在北燕边界,彩旗在风中翻飞,北燕的迎娶队伍是如此热烈而隆重。
“秧儿,我不放心你。”司徒衡郁郁不乐。
“司徒你且放心回去,我定会照顾好自己,别忘了曲秧歌可不是那种会委屈自己的小女人。”像小时候那样,我笑着拍拍他的肩头。
似乎我的话并不怎么可信,司徒衡反倒将眉心锁成了一个川字,我便玩笑道,“我是来和亲的,如果你们知道北燕对我不好的消息,当然可以大大方方地把我抢回去。”
谁知他当下指天立誓,“若北燕辜负了秧儿,南屏定会倾举国之兵将秧儿接回南屏。”
我愣了愣,这人真是的。
菡儿还在昏睡车里,看着她的睡颜,我不禁悄声哽咽,菡儿对不起。
司徒衡准备辞行回归南屏,我走出来把一块用锦帕包裹的玉佩抵到他手上。
司徒衡有些诧异,“这是?”
“请司徒替我把这块玉佩转交给皇上,皇上见了就明白了。”不知不觉,这块玉佩随我这些年,如今也该回到它主人的身边了。
转身,从身旁是侍卫手中取过一个剔红木匣,这是早些时候便备下的,一部分是从我的嫁妆中分出,另一部分是母亲交给我,为菡儿准备的陪嫁礼。
我郑重的交到司徒衡手上,“司徒,菡儿以后就交由你照顾了。她随我这些年早已情同姐妹,这些虽不丰厚,等她醒后交给她请你交给他,就说是娘家的陪嫁。”
司徒衡闷闷地答应着。
见他别扭是样子,不由得打趣道,“司徒,既然你喜欢立誓,那当下不妨再多立下一个。就说,司徒衡今生定不负菡儿。”
我信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不负南屏也不负儿女情。
“司徒,珍重!”
终于独自一人了,以为坚韧的心忽然抽空似的软弱。
一放手帕递过来,耳边传来已然熟悉的声音,“如果想哭,就好好地哭出来。”
我安静地接过来,默默地抬起头看着那人眼眸中映照出的自己,一点点变得沉寂。
南屏,景阳宫中。
终于错过了,南宫雨乔的心中一片颓然。这一生一世也许再不可相见,真是狠心的人。
留下那叫菡儿的丫头在景阳宫中,侍候笔墨。几日来景阳宫的大殿内沉默地让人心惊。只有那丫头,愣愣地研磨,不自觉地偷偷哽咽,山山水水迢迢千里,这般滋味寸断肝肠。
“你叫菡儿?”南宫雨乔终于嘶哑着嗓音开口。
“回禀皇上,奴婢正是菡儿。”
“你自幼便侍候在你家小姐身边?”
“回禀皇上,确实如此。”
又是漫长的沉默。
一声叹息,“给朕讲讲你家小姐的事,什么都好,朕都想听……”
殿外微风吹落花瓣,纤细洁白,真像流苏飞舞。只是花期已过,人亦如花瓣飞舞天边,伸出双手连影子也没法触及,明明曾经那么近,近在眼前……曾她朝夕相对的玉佩,辗转经年回到自己手中,什么时候被寒凉侵透,想这时光的冷。
菡儿说,“开始是奴婢的姐姐服侍小姐的,听姐姐说那时候小姐古灵精怪最是活泼。可是奴婢服侍小姐的头几年,小姐安安静静地整天都不说一句话,后来才慢慢又有了活泼的样子。”
菡儿说,“小姐后来开始跟着资云大师和了尘大师学习医术药理,整日地不是在府上读书,就是到青龙寺去。也从不打扮,常常扮成个公子模样。那时候,奴婢们都怕小姐哪一日再不愿回来,离了红尘去侍奉佛祖。后来,小姐把后面院子里的花草铲了,种了一些不知道什么的古怪东西。小姐亲手培土浇水真真拿自己当个小厮,常常弄得满身泥土,可小姐渐渐有了笑容,奴婢也跟着开心的。”
“小姐本是滴酒不沾的,那日因配一副药要用酒为辅,偏这酒非要十年份的陈酿不可,药酒还需小姐亲自尝了。那天小姐抱着酒罐迷迷糊糊地在药圃里睡着了,醒来竟迷上了酒,药配好了,斯斯文文的小姐却变了酒鬼,练出了千杯不醉的酒量。小姐虽然喝多了,酒品却是极好的,不疯不闹只是睡觉……”
“小姐有时候会吹一些好听的曲子,有的曲子奴婢听了就会落泪,小姐就心情好好地打趣奴婢,这下再难过也都会被小姐逗得哭笑不得……”
“那年小姐行了及笄礼第一次看小姐那么隆重的穿着女装可真好看。可是偏偏就赶上了边疆****,府上的婶婶阿婆都说那场战乱误了小姐的好青春。小姐却不以为意,又换回男装隔三差五地就往城郊的咸草堂跑。听府上的人说,小姐在那当坐堂先生……”
“后来长乐家家户户都在为前方战士做寒衣。小姐也随奴婢们一起,可小姐哪里会什么针线,难免就扎到自己,挨扎了也不言不语,奴婢看见小姐把自己是手指扎得血淋淋,想把小姐手里的衣服夺下来。谁知小姐还笑嘻嘻地对我说,古人说头悬梁锥刺股,针扎一下正好不困了……”
菡儿边讲边呜咽,已然开始不成声,“大军凯旋,听闻姚弘小将军战死沙场了,小姐常常哭泣,小姐以为没人看见,可那时候奴婢都偷偷藏在一边,奴婢担心因为从来没有见过小姐伤心成那个样子……”
“小姐,小姐去北燕的路上还在照顾生病的奴婢,还讲笑话来给奴婢宽心。奴婢没有照顾好小姐……”这么多年点点滴滴的情意,就生生断开,明明该陪在小姐身边的,不论小姐在哪都不该离她一步的,悲伤同懊恼占据了菡儿的心房,无望的痛楚加以眼泪依然于事无补……
一幕幕勾勒出自己所不知道的秧儿,南宫雨乔浓密的眉毛打成深刻的结,抑制着即将奔涌的情绪,他记得那个骄傲的女子说,七年又三年,雨乔哥哥我们的人生错开了一大半,也许我们早就不了解彼此了。
最美的情节都在回忆中,在不知不觉的时光里一遍回忆便多加着枝枝叶叶,到如今成了这华美的画,美得不舍错开双眼,却根本不是最初的模样。
记忆中的人与眼前的人重合不到一起的,那个世间最寡情的女子什么都知道,这该死的聪慧,为何她不能像寻常的女子,为何不能留在他身边……
“够了,你退下吧!”
南宫雨乔让侍女带菡儿下去,暂且安置在宫中。
泰兴元年,八月初八,新封郡主夏菡嫁于左骑大将军司徒衡为妻。
秋月伤花斑驳雨。
一个红衣女子醉卧在落花石阶上,冷冷零落的雨滴打湿了她绝世的眉目。
人果然贪心,以为能在他身边就什么都不计较。谁知会越来越贪,女子寥落地勾起颠倒众生的笑靥。真是可笑,这情意就像壶中酒,有人越喝越暖,暖得脸颊上都写满春情无限。有人却越喝越冷,冷得心肺都结在一处打着颤。
“堂堂南屏皇后,这像什么样子。”有人怒气冲冲。
沉溺在醉意中的女子充耳不闻,肆意笑着让院中的花木都随着她的笑染上绯红的哀伤。
姚黄笑得满眼泪痕,指着南宫雨乔,“我第一次见你就开始喜欢你,我偷偷跑去竹轩看你,你入质北燕我便等你,出征我还等你,我等你等到二十多岁,成了长乐百姓口中的老姑婆,闲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我都不在乎,我就是等你娶我,我就是要做你的皇后。”骄傲的笑靥带着倾城的妩媚。
“这宫里这么大,这么冷,我不要你一个人,我要你知道永远都会有我在你身边陪着你。我以为我不在乎的,可为何现在又在乎了……我知道你的喜怒哀乐统统与我无关,因为你眼里没我,心里更没我,我都知道……知道了又有什么办法。我还是会在这里陪你。”
“兴许,我在你等你有一日会为我叹一声,这就够了,够了吧?”自问自答般,姚黄痴痴地笑着,“人总有穷其一生都得不到的东西,我知道这样的滋味,我又该如何怨你……”忽然拧了眉头,卑微自怜的滋味再也笑不出了。
字字句句狠狠砸在南宫雨乔心上,眼前的女子让他心疼。自己不是全然不在乎的,他自始至终都知道有这样一个女子在等他。这个同样聪慧骄傲的女子,甚至知道自己对她的利用,她不戳穿,不动声色的陪着他演戏。自己也因为这份厚待纵容着自私毫不手软。都知道,才会让自己有恃无恐,认定了自己如何她都不会离开,原来自己也是这样卑鄙的人。
大婚盛典,眼前的女子穿着深红色的大礼服步步生莲,用空灵深挚的眼眸注视自己。她期望着如同新生般的人生,于此后,每个日夜都写上只与他们有关的字句。
其实最懂得自己的从来都是眼前的这个女子。可是自己的执念却早早地系在另一个女子的身上。爱非爱,随着朝来暮去早就缠绕起,理不清看不明。
父皇曾叹曲家的人心都是冷的,南宫家的人又如何?帝王之家明明是最冷酷的偏偏受不了别人的清醒,不愿承认最脆弱的卑微。
南宫雨乔一把拉起迷醉的姚黄,“不管你现在清醒几分都好好听着,无论今后后宫还会填充多少女子,你,姚黄都是我的皇后,是南屏唯一的皇后,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