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阵阵马蹄声由远极近。我惊吓地打了一个寒噤,尚未退却的惊悸又从周身漫了上来。那是一支人马在疾奔,整齐干脆的蹄声,绝不会是寻常商旅抑或巡防士兵。人马迅疾地从黑暗中出现在我们眼前,容公子把我掩在他身后,他手里蓄势待发的长刀闪烁着幽光。
周围的侍卫亦警觉地凝视向我们疾奔而来的队伍,迅疾列出对战的阵型,尚未消弭地杀戮的氛围又一次冻结了黑夜的空气。
“来者何人!”摩苏厉喝,带着一干侍卫刀森森,弓拉满阻断在来者前。
“北燕弟兄,切勿担忧,我们是南屏禁军。”谁知竟会是如此熟悉的声音,司徒衡?
只见他们一行翻身下马,急匆匆地走过来,一人递过信物,“在下南屏骠骑将军司徒衡,奉我主万岁之命,护送北燕使团出我南屏边界。”
犹是,黑色的劲装,带着凌厉的冷,这样的司徒衡让我有了几分陌生。
摩苏谨慎地接过信物递给容公子。
“原来是司徒将军。”容公子同司徒衡在南屏便已相识,于是,挥手示意周围的侍卫刀剑归鞘。
时方才械斗过的痕迹尚未清理完毕,一地狼藉仍是触目惊心。摩苏简略地同司徒衡叙述完刚才的经过,一时间司徒衡脸色变得分外难看,顾不得礼数一把拉过我,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 “秧儿可好?”
我笑笑,肯定地点点头,“司徒将军请放心,容公子他们将我保护得很好。”
司徒衡微微舒了一口气,一双眼睛似无意地逡巡过和亲队伍的众人。
我明他的心思,于是悄声说,“菡儿在轿子里,刚刚受了惊吓,这会儿昏睡过去了。”
司徒衡眼神闪躲了一下,把窘迫藏在了夜色里。
“司徒将军,还是将今夜到此的确切理由讲与我等吧。”容公子不着痕迹地把我挡开,如常的语气中有着说不出的威严。
“启禀公子,在下前来是……”司徒衡犹豫了一下,“还请容公子同曲小姐借一步说话。”
曲小姐?司徒衡当着北燕使臣面竟如此称呼我这个即将被迎娶的北燕太子妃,心中不由暗暗惊诧,这不但于理不合反倒有几分挑衅意味。
然容公子不以为忤,转身引领我们走到人群之外。
摩苏扶着刀看似无意地在不远处走动,机警地戒备其实从未放松过。
司徒衡是慎重地对容公子深施一礼,然而,话语一出就让我愣在当场。
“公子,实不相瞒,在下是奉我主万岁之命,带曲小姐归返回南屏。”
容公子一派了然,只是从容一笑,“司徒将军,今夜是要来强行带人了?”
司徒衡赶忙解释道,“在下不敢,我主万岁说一切还听凭容公子同曲小姐决定。”
“既然这样,一切皆有曲小姐决定,虽则曲小姐即将迎回北燕的新妃,但若小姐无意前往北燕,北燕众人亦不会为难小姐的。”容公子语气中有着不可思议的恳切。
“这……”
我沉吟不语。
司徒衡有些急了,“秧儿,别在想了,快跟我回去。这些时日来陛下为你忧心忡忡,你怎会忍心,陛下担忧。再者秧儿自幼生长于南屏,就真心能舍下那里的一切么?”
司徒衡的话让我有些惆怅,“司徒将军,我且问你,我的父亲母亲在长乐可好?”
他愣了一下,“太傅大人在你离开没多久就告请辞官还乡,现在要以同夫人离开了长乐。”
“那司徒将军……”
司徒衡像是忽然明白了我的意思,“秧儿,切莫胡思乱想,只要你回归长乐,太傅大人同夫人也会从安陵回来。毕竟太傅大人同夫人也是久居长乐怎么会轻易舍得离开。”
“那秧儿想问司徒将军第二件事。”
我避开司徒衡急切的眼神,“将军大人对刚才的械斗有何看法。”
我在意着今夜发生的一切,也许我可以懵懂以为那些夺命的杀手全都是冲着北燕人马而来,但那侥幸的幸运老天从来都吝啬于我。
“秧儿……”司徒衡深锁眉头欲言又止。
看着他的脸色,我在心里偷偷苦笑着,“还望司徒将军直言。”
“实不相瞒,方才我等疾奔之时恰好与逃窜的黑衣人狭路相逢,本不欲理会,却发现这些人逃亡的姿态极像是在南屏军中受过磨砺。我等唯恐是流亡叛军,于是便于他们正面交手。这群人身法诡谲,其中三人被我等擒获,予以拷问,谁知那三人当场自尽。即使如此,从搜出的细节来看,这群人恐怕是当日韩冲门下豢养的死士。”
我心头猛地一颤。
“韩冲的死士?为何要偷袭和亲使团。”容公子沉声问道。
司徒衡看着我沉沉地叹了口气,似乎还有些难言愧疚,踌躇了一下道,“坊间传闻前太子被废,韩家覆灭都与秧儿有着莫大关联。想来这次韩家的死士便是因为这些传闻前来报仇。”
“而曲小姐如今的身份在这三国交汇处发生意外,自然会有人借此发挥,甚至挑起三国烽烟也未可知。”容公子在一旁沉声言道。
“不无可能。”司徒衡一脸严峻。
我这小女子如何被这看不见的手摆弄到风口浪尖上犹不自知,心里的苦笑绵延至脸上变成了慷慨展颜,我注视着容公子的眼睛,“敢问公子,是否还愿意迎一位事端缠身的女子为太子新妃?”
容公子眉目舒展,“承蒙小姐垂青,北燕荣幸之至。”
“秧儿……”司徒衡一听便急了。
我摇摇头,像小时候那样笑着拍拍他的肩头。
“秧儿不信陛下会保护你?秧儿也不信我们这些人会不惜性命护你周全?”
信与不信其实早已不重要,我笑得几分哽咽,“曲家女儿和亲北燕要以天下皆知,何必要多生波澜?”
“可是,秧儿。不必担忧会遭人非议。我敢保证将来绝不会有人肆意滋生口舌是非。”
我撤身后退,对着司徒衡果决的摇头,“司徒将军,多谢你千里相送,秧儿感激之至。夜已深,一路劳顿,还请将军安排休息吧。”
话已至此,多言亦是尴尬。容公子抬手唤摩苏过来。
“摩苏,司徒将军一路劳乏,你且安排将军好生休息。”
“将军请。”摩苏恭敬地上前引路
“唉……”司徒衡恨恨地跺脚,不得不跟着摩苏走了。
“曲小姐,不后悔?”容公子语带关切,听来竟是说不出的温和。
“容公子不是说北燕白雪红梅动人心魄,小女子又怎舍得就此放弃呢?”
“原来太子妃是如此性情之人。”容公子故作深思,我却明白这是他今夜最放松的表情了。
“容公子怎么不称小女为曲小姐了?”
“明日就该到北燕地界,且由你放松一晚,过了今晚南屏曲秧歌,就该归属北燕了。”
“曲家秧歌,多谢公子。”
夜色张狂,穷尽双眼又怎可望见长乐的模样。只是南屏早已浓稠在血液中,于日夜间呼吸都沾染。这夜第一次见了赤裸裸的杀戮,又劫后余生。这夜让我他乡遇故人,获知亲人的消息,可见上天对我的宽宥。几番起转暗自唏嘘,前路崎岖后路荆棘,既然如此就让我放胆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