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猎猎,旌旗抖擞,得胜凯旋。懂得战争的人,品尝不到快慰,盔甲下一张张布满风尘的脸,凝视着风沙中的边关城驿,那无尽的黑夜,血染的土地,都随着冉冉升起的朝阳留给了昨天。阳光带来炽热的华彩照耀在大地上,愿明日之日再无动荡杀伐。
南宫雨乔坐在马上,身后跟着司徒衡诸人。边塞的战事结束,另一场更为诡谲的争斗早已拉开帷幕。
断雁岭。
举目望黄沙,送却烟雨。狼烟两地,雁来绝音。康山连绵起伏,巍然凌空,由此经过断雁岭过勒马关入珲晔城,从此漫漫边关再无青葱碧野。
断雁岭便是边关南翼进入南屏腹地的最后一道天然屏障,山岭叠嶂,呈一线天,易守难攻。
一过勒马关,便分了几许艳阳好天气,浮云点点闲适悠然,山间树木扬起青翠的脸,穿过断雁岭,就可见如黛青山。可是,所有的兵士都没来由的紧绷起来,饱经沙场的每个人都对危险的气息亦如野兽般敏锐。明明是归乡之路,却摆脱不了一种诡谲的氛围。有一只暗中磨亮利爪的兽,如影随形。
两年多的战事磨练,姚弘的灵敏细心无人能出其右,如今已是先锋营的先锋官。前方四十里处便是断雁岭,姚弘领命先行探查,为了稳妥起见,安文桦的安字营也一并前往。
没来由的一阵不安,南宫雨乔转头去看见司徒衡也在微微蹙眉,双方迅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大军原地待命,等安文桦副将同姚弘先锋归来再做定夺。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不好的预感在每个人心中无限扩大。南宫雨乔号令大军行进,纵使前方刀山火海也要闯一闯。
血腥味随着风迎面而来,断雁岭狭长山路的入口,有个纵使甲胄在身依然纤瘦的躯体倒在路边,战马跪在他的身边哀嚎嘶鸣。
“弘弟!”司徒衡不辜一切的冲上去,泪水瞬间呛满了眼眶。
“大家做好御敌准备,小心前方埋伏。”南宫雨乔迅速做好部署,疾奔过来。
无数的长箭贯穿了他是身躯,细流样涌出的血液沁透了他身下的土地,“军医!军医!”司徒衡的声音抖厉的呼喊。
山谷是安静的,姚弘的身后的山路上,碎裂的滚木,密布的箭羽,和士兵们交叠的肢体,鲜血四溅。倒下的战士,一个个大睁着双眼,愤怒悲绝的情绪,留在没生命的躯体中。南屏士兵的躯体中,还夹杂倒卧着穿着西狄盔甲的人,不用亲身也可知晓这是怎样惨烈的一场混战。
清点人数,姚弘的先锋营,和安文桦带去的少数安字营人马几乎全部倒卧在断雁岭的山谷里,安文桦也在混战中不知所终。
“弘弟!”司徒衡抱着姚弘的早已冰冷身体,痛哭失声。
南宫雨乔重重地跪在地上,飞扬的眉全是满满的痛恨,细碎的哽咽强忍在喉间,成了困兽嘶哑的低嚎。身后的众将士,那些流血不流泪的汉子们,都随着他们的主帅跪倒在地,撕裂的嚎哭带着无法平息的恨意久久地回荡在山谷中。
挽歌响起,南屏古老的调子,在粗噶破碎的嘶吼里,惊心动魄,如阴云遮蔽了艳阳。比血还热的泪水满布在他们干涸的脸颊,唱着支离破碎的调子,拖着兄弟们沉重的躯体一个个入土掩埋。
家乡的路就永永远远地断绝在断雁岭之下,明明风都开始温柔,明明又能再见青山秀水,明明又能看见亲友悦人的笑靥,却停在这里,昔日出生入死兄弟就这样停留在荒凉的土地里。
如果仇恨,可以清清楚楚一刀快意,那就不会如此时此刻这般令人痛彻心扉。这天,在满地的箭羽鉴证下,这群浴血疆场的汉子同他们主帅都在心头深深刻下一笔未了的债誓死都要讨回。
唁报比大军凯旋抵达的消息先一步回到了南屏。
大军就要归返,我的心中终于生出了实实在在的欢喜,从大军开拔之日就生出的忧惧,从了尘大师归去后就密布心头的空恨,那一日日在心头冻结出的坚冰,丝丝碎裂。天上的阳光,终一丝丝地将暖意传到我心底。我想知道司徒衡变成什么模样,陆浩师兄他们有没有很健康,雨乔哥哥定是脸色如水把杀戮的沧桑尽数收在胸中,还有姚弘长高了多少,是不是磨出了一身男子汉的刚毅……我那样迫切地想要见到每一个知晓的人,去他的矜持,我一定要去摸一摸他们的脸,让温度踏踏实实地告诉我那样活生生的信息。
我自顾自的在想象中欣喜,这时,管家来报说姚小姐在门前等候要邀我一聚。
我想我真是高兴的忘乎所以了,我知道姚姐姐一定是来与我分享前方传来的喜讯。我竟忽视了管家欲言又止的一张脸。
门前的那个女子,素白的衣衫,发丝垂落丝丝缕缕突兀的墨黑,一张脸苍白更胜衣衫,眼神明明看着什么又不知飘到了哪里,就像一缕幽魂。我呆住了,一颗心蓦地往下坠,纷乱如麻,思绪飞转想理出个头绪,下意识的却在回避心头升起的那个答案。我被一只手拉住,冰冷湿凉的触感冻结了所以的感知,我也似游魂般浑浑噩噩的任由姚姐姐牵引着往外走,走去我要知晓的那个答案。
是东宫,宫闱禁苑竟没有人阻拦姚姐姐和我,暖风薰然,宫闱中艳丽繁茂的花都散着暖香,何以竟从心中升起阵阵寒凉,我很想停在这,停下就好,在什么都不知道前,停下来,我可以编排出各种理由,甚至可以是虚幻中的美丽故事。我怕听到任何一个名字,不论是谁都定然是我无法承受的。
红叶楼,宫女们慌手慌脚的乱作一团,看见我和姚姐姐竟惊喜地像看见了救星。推开一扇门,我看见了一个宫装俏丽的女子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无声无息像个做工精巧的玩偶,只是做它的人忘了在脸颊涂抹上红晕,任由它透出白瓷的青色。
“婷儿……”我唤了一声,她还是刚才的模样,生生就如离魂的躯壳。
边上的老嬷嬷抽抽搭搭地落眼泪,不顾什么礼数一把拉过我和姚姐姐的手,那只手犹自颤抖着,连声音在断断续续,“姚小姐,曲小姐,您们快劝劝太子妃,她不吃不喝不动都两天了……”
只是这位嬷嬷并未发觉,她口中的姚小姐亦是一抹幽魂,并不比婷儿好很多。
时间在屋子中变得粘稠胶着,混沌而又漫长。我不知道是谁的一声哽咽细碎的从唇边溢出,继而化作肝肠寸断的声嘶力竭。泪水在脸孔是泛滥,冷汗再也无需隐忍透湿了衣衫,我们三个抱在一起,泪水冲刷不了伤悲。断雁岭,弘儿,婷儿的兄长,再也,再也不会回来了……在那就要看见青山绿水的地方,在那荒凉飞沙的地方跟一群南屏的大好男儿一起,永远的,永远的停在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