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师傅与长歌师兄终是要离开的,去游历他们的下一城,那会是什么地方?如一个谜语,从不曾揭晓过答案其实哪里又有什么重要,明年他们还会回来,我依然笃定的知道。
少了了尘大师的青龙寺,看在眼中当真是清净出尘,不带俗世的牵绊,如遗世独立般的存在。我没有勇气靠近它,遥遥望见那方青瓦墙,我都会被它清明的色泽寸寸隔开。咸草堂里众人嫌少话语,几个年长的师兄拼命似的抄录着药典,年纪小的师弟,愣愣地坐在一边,那神色像极了委屈的孩子,丢失了疼爱自己的人,反倒不哭了逼迫自己承受长大的滋味。
老天宽宥,一春一夏大体算是风调雨顺,想那秋日会有个好收成。邻近村庄的大婶大嫂们还是习惯了来咸草堂这边坐坐,带着些女工活计。这些天她们似乎格外的忙,剪刀针线不离手,几个人还分工似乎在赶制衣衫。我过去询问,原来今年的冬衣告急,西北边关又是冷得早,时间如金,日夜赶工也不能让前方将士挨冷受冻。回到家中,想跟母亲提及此事,才发现家中的仆妇们手中都在赶着活计,连菡儿都十指如飞地穿针引线。眼睛似乎有些微酸,我坐在菡儿边上,拿过针线看看边上未完的冬衣,慢慢地一个针脚一个针脚的开始缝制。专心致志地菡儿过了些许功夫才看见坐在一边的我,赶忙伸手去夺,“小姐,你哪能做这些活计呢?”我浅浅摇摇头,把被菡儿抢去的衣服又拿了回来,“菡儿,简单的针线活我还是可以的,虽然有点慢,多一个人总能快一些。”
一日一日手指有些脱皮了,纤巧的缝针并不比针灸用的银针轻松,看着完成的衣物,些许感触,身体上的劳作得到宽慰的情绪,自己不是个无用的人,这感觉真好。跟着张娘一道把完成的衣服送去征收的衙门口。
一个女子娉娉婷婷的走过来,挽起发丝小妇人的模样,神色却仍似女儿家的腼腆,她吩咐家丁把自己制的冬衣呈给门口的官人,我跟着侧目观看,细密的针脚,真真是精细的女红,最别致的是每件衣服上都绣着一朵凤仙花。我禁不住赞叹,她礼貌地对我点点头,轻声说,“这是我家李郎最爱的花,这些军衣不知会分给谁,如果幸运能分到李郎手上,他便知我的惦念,若分到别人手上,这家乡的花也能慰藉一下乡情。”
前来送冬衣的女人们也围上来观看,为她的玲珑心思感叹着,也深深记在心上。
于是这样的巧思传遍南屏的角落,后来赶制的军衣上都有那么一朵别致的花,边关将士们错过的春花夏花,皆由南屏女子的纤纤巧手,芬丽地开在衣衫上贴着胸口的位置上。
我也试着在衣服上绣上一朵小小的流苏花,似乎有些拙劣,只希望能为远方的人捎去一份平安的祝愿。
西狄大旱今已成势,西狄开始出现不同的声音,典昆与大臣各部亲王僵持不下,而就在此时吕信留书一封消失在西狄的大营中。
转眼又一春,一个萧瑟的秋冬,西狄境内饥荒渐起,要等待漫长的春夏才能等到上苍赐予的食物,可百姓并不是草木,饥饿中的每一天都是煎熬。典昆却一再坚持一战到底,于是西狄王庭又起波澜,各族直接也渐渐产生不信任的抱怨,曾经剽悍的西狄铁骑实地里如同散沙,只待一个契机便会土崩瓦解。
一封详尽记录西狄各部族间联系及军防部署的信报,几经周转停放在南宫雨乔的桌案上,送信的人是沈先生,可是据探报所言这里面的消息其实是出自那名失踪的吕信之手。
吕信究竟是何许人也,南宫雨乔百思不得其解,莫非是看到西狄大势已去就开始寻觅新的栖身之所的奸佞之人,还是另有目,这样的信报里面隐藏着虚假的消息,意图迷惑南屏大军,使之自投罗网。吕信本是南屏人,却助西狄人夺取南屏边关,就此一点,就不能轻易相信此人,然而若真不值得相信,沈先生又何以会把出自他手中的消息传到南屏的大营?
越是思索就越为迷惑,相信沈先生就是了。
武德二十一年,历时两年六个月的边境之战西狄王典昆递下求和书,至此南屏边关全数收回,南宫雨乔大军开拔回返王庭。
埋在桃花树下的那坛酒,如今已三春,想那滋味必然醇厚绵长。
壮士归故里,那巧思绣凤仙的小娘子,也要迎会她的夫郎。
这些时日百姓们的脸上尽是喜悦的神情,可家中父亲的脸上却带着莫名的惆怅,繁忙更胜从前。我同母亲都有些担心,有不好多问,因为能让父亲忧心的必然是朝中之事。
外公是驻守边关的将军,母亲自幼便对军中之事耳濡目染,将士凯旋,可是战争带来的伤痛并不是胜利就可消弭的。母亲对我说,战事结束后,那些在战场上牺牲的将士的家人需要抚恤,更有孤儿寡母失了生活依靠,定是要供养终身。还有那些伤病员还需好好医治,落下残疾的士兵更需好生安置……林林总总的事情并不比两军对战来的轻松。
我知道这场胜利还得并不容易,陆浩师兄的几封写与我的信里,字字惊心,我无法描摹真实的情境,单是看着陆浩师兄的笔墨,手就不由地冰冷颤抖。怎样的言语的舒缓不了心中的那种胀痛,泪水与叹息有多么无力。
前方人马尚未归来,朝堂上已然开始风起云涌,我知道父亲必定是想要接下战后抚恤的责任,然后辞官回安陵郡。知道熟识的人都安然,长乐都就没有太多不舍了。空蝉若寄,许是在寺院的时间太长,我笃信这句禅机。
自古好事多磨。
黑暗中窥视的双眼,一刻都没离开过,诡谲的心思终于织成一张阴毒的网,铺天盖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