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先生走了,像塞外的飘蓬在烈风中张扬飞舞,那是属于他自己的一片天地,何来漂泊之感。放下心中的不舍,惟愿先生多多保重,说不定哪天我们一家人会在浩荡的荒野中与先生重逢,我真的想去看看先生的苏红娘子是个什么样。
隔天听父亲说久不上朝的皇上在朝堂上龙颜大怒,但也无可奈何,没人知道沈先生去了哪里,父亲自然也不会说。对着南屏帝王死死盯着自己的那双深邃眸子,父亲风轻云淡的站在群臣中,让南宫峋的暴风骤雨找不到发泄的出口,明知偌大的朝堂上知晓沈先生踪迹的唯有父亲一人。
少年时知交纵马狂饮的豪情,成年后是那肝胆相照的君臣,展眼这数十载的相伴,如今竟置自己于不顾,远走天涯潇洒去了,怎么不愤怒?难道这数十载都换不来丝毫留恋之情?过耳一场风声,原是自己束缚他太久了,那么恣意不羁的人,为了情意束在长乐,怕他早就拿这金砖碧瓦当了牢笼,随他去吧。南屏的帝王看看满朝臣子不觉有了颓然之感,挥挥手将早朝散去。
人间最是好时节,号称坐拥万里江山的帝王,每每看着庭中花树迎春来,送春归,那人此时该满眼秀丽风光,像少年时憧憬的那般,驰骋千里阅山河万卷,携佳人手青山绿水斜阳,眷眷炊烟处可归家。收了怅惘的神思,挺直的脊背,刀镌的五官都消减了柔情,他还是那肩负江山的南屏帝王。战事起,各国都有异动,暗中部署或是暗暗观望,这期间是探子活动最频繁的时期,看似如常的宫中早已禁卫森严。南宫峋手中拿着从边关返回的信报,粮草延误一事未及太子禀报早已被他了然于心。事事环环相扣,只要不影响国体他也想看看自己的两个儿子究竟能掀起怎样的风波,是谁更为老道高杆从他手中接过那至高的权杖。
春风不渡。
南屏边塞迎来的春风,看不出造化万物的丰泽,反倒带着沙尘掠走了空气的水分。常年驻扎于此的老兵依然习惯了。那些随南宫雨乔出征的新兵们个个都被吹的如同风干的树叶,嘴唇上都是裂开的痕迹,南方男子的花心倜傥之气在风沙间历练出一副坚毅勇猛的钢骨。
这样的风尘摧薄,城外十里犹盛放这满坡的梨花,黄沙夹杂在花瓣中,不见娇媚,本该雪白的花瓣染上沙的昏黄,分明憔悴了,从打碎的柔弱里生长出勃勃英姿更为动人,就像这边关的女子,干涩的风夺走她们水嫩的脸庞,却给了她们星星般闪耀的黑眸,和在风沙中行走时的傲人身姿,不输给任何男子的豪迈之气。当日粮草不足,这些女子把家中度荒年经年攒下的口粮悉数交给大军,那是在西狄凶残掠夺时都拼死藏匿的粮食。早年听闻边塞的居民会把红薯墨粉打成砖,逐年累日地筑成一道活命墙,当看着榆良的女子们褴褛的衣衫,枯瘦的双手捧来黑乎乎的食物,浴血沙场的男儿都红了眼眶,这样的恩情什么言语都是单薄无力的,唯有誓死作战,世世代代捍卫这些百姓才不辜负今日深情。
这榆良与回良间隔百里,愈往回良的方向愈是荒凉,戈壁石滩到了临近回良时已然成了连绵起伏的沙丘。战线太长,若让水土不适宜的南屏兵围回良城到城下时早已兵困马乏未及休整,西狄兵开城正面击杀南屏定然铩羽而归,若在榆良守候等待后发制人也并非良策,兵贵神速,西狄兵马原本就跟适合这种沙地作战,大兵围了榆良,城内粮草不日将消耗殆尽,无异于让自家人守在坟墓中,进退两难。雨乔有些焦躁,连日接到的信报也并不乐观,西狄的重兵汇集回良城,料想西狄主帅已料到今日情形,定是要将南屏大军绞杀于此,若此战大胜,便合倾国之兵一举南下攻长乐占南屏,真真狼子野心。形势危急并不等于毫无胜算,熬了几夜的南宫雨乔眼中布满红丝,招亲卫上来,吩咐士兵城外十里迅速建筑防御工事。城外安然察觉不出丝毫风吹草动,如此也好,看着天空飞来的急鸟,南宫雨乔转身回到城中,再招各营统领,吩咐大军安排轮换岗哨后补充体力好生休整,自己也回到房中安心一眠,没有什么比保持充沛的体力跟清明的头脑更重要的事。
回良地势较高正对大漠,一场疾风黄沙漫天,人面对自然总是渺小很多即使是骁勇剽悍的西狄大军也是如此,风沙过境营盘被吹得东倒西歪,这回良城成了百里外榆良的好屏障。
早年南屏西狄北燕边境动荡不定,烽火连天,流民四起悍匪横行。漠北沙漠浩瀚直通更远的哈达翰王朝,虽土地应为三国所用,但终因气候恶劣,不时有沙尘暴骤起,沙丘流动不辨方向,军队行至往往困死其中,日久此地便成为独特的中立地带,由着那些漠北土著的游牧小族自生自灭。四野纷乱漠北反而成了世外桃源,因此三国中迷失的残兵与流民汇聚在一起放下昔日的国仇家恨共同抵御天灾和妄图打破平静的外来力量,百年来繁衍生息渐渐成为漠北第一大寨连云寨,连云寨就像一支奇葩成长在纷乱中,寨中不论男女老老幼皆善于作战沙漠奇袭,这两万余人的族群在漠北飘忽不定少有外人能掌握其行踪。如今的第四代当家就是苏红。
边关战事一起,西狄的君主就曾派下高超的探子打探连云寨的行踪并有意拉拢,皆被苏红拒绝。什么国家大义高官厚禄在苏红等连云当家心中都是狗屁不通。当年他们的先人流落漠北他们各自的国家还不是由这些人自生自灭,幸而不死怎可能再愚蠢的听信高高在上的帝王的信誓旦旦。再者归附朝廷规矩颇多,哪比得上这般自在逍遥。连云当家的使命唯有护自己的族群不被惊扰一项,外面的厮杀跟他们哪有半点关联!
不过自从沈剑书来到连云寨,众当家到对这场战争渐渐有了不同的想法。西狄兵过境的凶残与西狄王的野心,南屏亡了,漠北也不免唇亡齿寒,再想中立独善其身面对百万大军压境也免不了被屠寨的厄运,虽都是大漠儿女快意恩仇笑谈生死但也绝不可能等着白白送死。南屏西狄北燕三国缠绕百年,天下分久必合,一场大战酝酿百年也渐渐成型,无论怎样连云寨遗世独立的命运也快走向终结,众人不得不认真思考未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