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七天七夜的围攻南屏大军艰难夺下榆良城。西狄兵退守至三十里黄羊坡安营扎寨做权宜之计。双方早已人困马乏但仍僵持不下,等待转机打破此时的局面。
许是老天觉得这样诡异的平静太过无趣,于是降下一场倒春寒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谁能料到小阳春的天气昨日还暖日融融冰河开化,转过天就滴水成冰。这一下连习惯西北气候的西狄兵也吃不消了,无数西狄兵士一病不起,伤寒在他们中蔓延。反倒是因为南屏士兵原本就水土不服更为畏寒,这棉衣并未急于换下索性逃过一劫。
困境中的野兽最后一搏往往令人胆寒,城中的南宫雨乔诸人并未该丝毫的掉以轻心,夜夜勤于守备巡视,生怕敌人夜间偷袭。
榆良城内的桑河未及开化又冻结个结实,一日南宫雨乔巡视四城门,远远望见苍白日光下闪耀的河面计上心来。命人速速穿凿冰块,运到敌人有可能出现的城门处,融成水预备在城墙上。
一日,西狄兵果然夜袭榆良城。南屏大军静静守候单等着西狄兵搭好悬梯前赴后继地爬上城墙时,只见无数只木桶装着冰凉刺骨的水兜头而下,西狄兵一时不妨,被劈头盖脸砸下的水流冲蒙了,直接摔下城去。那城墙上不出片刻便顺流结成滑溜溜的冰,悬梯没了安稳,一时间西狄士兵摔死摔伤无数,也砸倒了城下未及爬上来敌兵,城下诸人皆被水淋了个透彻,水透过盔甲直接跟里面的皮肉冻在一处,西狄兵叫苦不迭。未等喘息,早有穿着草鞋的南屏刀斧手在安文桦与司徒衡的引领下从城内杀出来,一时刀光霍霍满目红影惨叫不绝之声不绝于耳。西狄统帅速令撤兵,尚未撤回便看见联营处火光冲天,这一役西狄统帅抱着哀兵必胜之心破釜沉舟,营盘留下的全是伤病的西狄兵,眼见大势已去,只得一路突围带着残兵仓皇逃往百里外的回良城。
这一战出奇制胜让南宫雨乔稍稍松口气,大军终于可以稍作休整。清点人马,损伤不足十人,而西狄兵没有突围者几乎全部歼灭。
看似昂扬的局面,雨乔心中是有恨意的,朝廷的补给本应上月到达,可是近一个月迟迟未至,这贻误军机的罪名谁来担当,罪名是小,若不是这次侥幸,怕是榆良一战要大举伤亡。数月前悉闻太子监国,南宫雨乔不由得暗自咬了咬牙。
桑河边有个少年靠着枯柳站了许久,不声不响一动不动,如另一株静默的春柳。这次领命放火烧联营的人正是姚弘,一场汹汹大火无一人逃脱,明明知道营帐里的都是些伤员病号甚至是被掳去当作奴隶的南屏百姓。自己在这一战中立功晋升,何以尝不到些许身为男子汉建立功勋的荣耀?何以……
不远处司徒衡看着姚弘的背影等着他转身,许久也不见他有丝毫动静,叹了口气走了过去。
“弘弟。”司徒衡唤了一声,姚弘仍就是刚才的样子默默地不知在看什么想什么。
“弘弟,战非罪,无法用功过评说,但你并无过错,身为南屏男儿你为百姓驱逐敌寇冲锋陷阵以身试险,这些足够来解释那些鲜血。”司徒衡把手按在姚弘的肩头,转身走了。
南屏暖风如酒,薰然依旧。
一日沈先生登门到访。
湘色长衫,还如薄面书生一样。
有时候我也惊奇为何身边的长辈一个个都像不老的妖精根本猜不出他们的年龄,也不知是否我也能跟着沾沾灵气,将来年过半百还能装个小姑娘模样。
我给沈先生施礼,唉大姑娘了,再也没办法耍赖让先生抱,长大真不好,一时有些小沮丧。
先生登门是来见父亲的,我自然不敢缠着不放。
父亲竟然像个未卜先知的半仙,像是知道先生要来早早地就在庭前备好了一桌酒饭。
沈先生环顾四周同父亲拱拱手,“还是曲兄真性情,所居之处总有居家的闲适安然。”
父亲朗声一笑,“沈贤弟这话就奇了,亏你还是竹轩的先生,居所不像居所该像什么?”
“像……像得多了,曲兄你同我穿宅过院地走过那么多府邸像个什么你怎会不知?”挑眉一眼花心落拓。
沈先生一直都是这般自在挥洒,虽然有官职在身到底更像个清扬不羁的文士。
我悄悄地退了出去,大人们谈话小孩子还是少搀和为妙。
“今日拜访曲兄是特地来辞行的,我已留书给皇上辞官告老还乡。”沈剑书的表情带着戏谑,语调格外认真。
“他答应了?”曲江白并不意为皇帝会放他走。
“管他呢,我没不辞而别已经是莫大的尊敬了。”笑容狂放不羁,说着自顾自地斟了杯酒一口饮尽,竖起大指称赞,“不愧是曲兄连藏酒都比别家的更为醇香浓厚。”
曲江白也不客气直接一眼横了过去。
“当年南宫兄的知遇之恩,这数十载也差不多了。”语气中有了一份真切。
“哦?”听者分明就是不信。
“苏红从漠北捎信来,今年若再不见以后就让我当没有她这个人,这女子多可怕,我还真就是怕的。我不比曲兄一家和美,我这孤家寡人的将来要是孤老终身,晚景凄凉啊……”这语气中的真实又多了两分。
曲江白也不理他,也自斟自饮起来。
一声长叹,听不出是喟然了然还是怅然,听着都不像。这次沈剑书罕见的认真口气就像竹轩里授课的模样,“人道说,时光不为少年留,属于我们开创天地的日子已经交到下一辈人手中,一路看着他们从幼童长成伟岸,前面是沟沟坎坎还是腥风血雨都是凭他们自己了。前浪未必要死在沙滩上,它该回归大海重享自由了。曲兄,恕小弟多言,兄长也该早作打算。”
这位贤弟总算愿意中规中矩的言语,作为回报,曲江白拿出一卷卷轴,“贤弟,你看看这个?”
沈剑书接过打开,卷轴上面描绘着名山大川不独独是南屏,四方九州悉数绘在其中,名山大川,惬意小景,凡是赏心悦目之处都有标记标着。
“少年时就想四方壮游,迟了这数十载,不可再迟。不过迟也有迟的好处,不必孤身一人了。”曲江白将杯酒敬了一下沈剑书,豪气地一口饮下,若比倜傥不羁谁又输人呢?
沈剑书朗声大笑“尘网一落数十年,原以为兄长官场二十载心性消磨再不复从前。小弟实在惭愧,曲兄果然是我沈剑书第一知己。”
豪兴起,沈剑书执起腰中长剑飞身庭前,人随剑气流转,飞花起舞,此剑法名为“离庭燕”。
“秧儿别偷看了,进来吧。”
父亲喊我,我笑嘻嘻地溜达进来,后面还跟着母亲,原来偷看的不止我一个。
先生一套剑舞完,更加的风姿卓然,脸上的神情俊采飞扬,看着这样的先生就能想到当年该有多少大小姑娘垂涎,我端起杯酒蹦跶蹦跶地给先生递过去。
沈先生笑着一口饮尽,把剑递与父亲,“曲兄,好几载都不见你舞剑时的英姿,今日让小弟一饱眼福吧。不然小弟真当你是文弱书生了。”
父亲接过剑也不推辞,行至院中,同样的一套“离庭燕”不似沈先生的不羁洒脱,倒多了严谨凌厉,原来这样的剑法也是处处杀机。
我看得艳羡,父亲身手如此了得,为何我只是花拳绣腿擅长爬墙呢?转脸看母亲,只见母亲一脸痴迷,如果是陌生阿婶这样我定会在心底喊出两个字“花痴”。
父亲收势,讲剑交还给沈先生,这次沈先生脸上的神色真的是在感慨从前,“多谢曲兄,小弟又似回到当年,少年鲜衣怒马,惊踏边关十二关……”
父亲向来平静的脸也露出鲜少的丝丝感叹。
“沈先生,将来秧儿能否去漠北寻你?”刚才先生同父亲的对话我不小心听了七七八八,因此对先生口中的苏红颇为好奇。
“秧儿不怕漂泊艰辛?”沈先生有些好奇地问我。
“曲家儿女志在四方嘛!”我故意讲的分外骄傲,当真是心底之言。
父亲在一旁点头默许。
“秧儿堪比当年的嫂夫人!”沈先生又感叹起来。
母亲看向我,嘴角一勾。我知道母亲在说什么,秧儿啊,其实你沈先生只是在夸你,要真比我当年,你还差的远呢?我回了母亲一个讪讪的笑。
“沈先生,苏红小姐是谁?”我赶紧补上一句。
一句话差点把沈先生口中的酒呛出来,不是因为问题突兀,是因为沈先生第一次听到有人称苏红是小姐。
于是,沈先生开始讲起二十年前的故事。
这情节也挺俗气简直就是戏文,偏偏就让先生赶上了。无非是翩翩书生行侠仗义要救一个漂亮姑娘,谁知姑娘是个土匪娘,要抢书生去当压寨的夫郎,可谁又想,书生是个将军武艺高强,漂亮土匪娘没抢到夫郎还陪上自己一副心肠。锵锵锵。
“二十年!先生您也欺人太甚了。”我咋舌。
这下沈先生不好意思了,好像真的很欺负人呀。
漠北,五十里坡,烈日横空高耸的沙坡一株沙柳干卷着叶子,灰突突的苍绿证明了它还活着。不远处是一个壮汉,“姓沈的,你的东西都在这了,赶紧拿走,从此再不许踏入漠北境内。”语气中尽是不耐。
沈剑书悠闲的抱着长剑,看也不看地上的东西,“单单二当家的,还缺一样东西你们没有还给我。”话是对着大汉说的,眼睛却望着不远处的那个红衣女子,这样的距离她应该听得清。
脾气耿直暴烈的汉子一下子怒了,“姓沈的小子你别欺人太甚,你害红妹等你二十年,今天还诬赖我们亏你东西,要不是红妹,一踏进漠北我们早就把你剁碎了喂狼。”莫不是红妹在后面,他手里的大刀早想尝尝这家伙薄情寡义的味道。
看着壮汉明显拿那个人没办法,红衣女子无奈地走了过来,迎着尘沙,她还是那么美。不是该骄横刁蛮的?怎么偏偏添了南屏女子清幽……
“单单大哥,不必跟他计较,今日之事了解,咱们寨子就与此人再无瓜葛。”红衣女子拉了拉壮汉的手臂。
“沈公子,你倒说说我们还欠你什么。”略微沙哑的声音,入耳后觉得风沙也跟着憔悴了。
沈剑书抬眼盯住她,一字一顿地说,“你们还欠我一个叫苏红的女人,我今日要打包一并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