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静的水总要起波澜。
一日,先皇在朝堂上随口话家常般端出了太子南宫峋的婚事。
朝堂上鸦雀无声了半刻,半刻后朝臣们已然纷纷献策给皇上。于是,有人说从王公重臣的女儿中选出品貌兼备者立为太子妃。另一个人就马上禀报这些女子中适龄又尚未匹配婚嫁者十五人。接着有人提议大将军程绍的女儿程小姐正好适龄,而韩国公之女韩小姐又是南屏第一的绝色佳人。皇上听得高兴,大臣们也跟着喜上眉梢俨然好事已近。
南宫峋站在朝臣中不发一言,目光沉静的保持着皇子的威仪,似乎周遭的一切与他无关。可是心中,怎会不激起一丝自嘲,身为皇子呵,连婚姻之事都来得如此隆重,如此荒唐。
消息总如长了翅膀般传的飞快,这边程府里程简儿又换上了男装。她要去曲家为自己提亲,这恐怕是一生中做过的最疯狂的事。武将家的女儿从来都要敢做敢为,今日之事也算是个机缘,若是曲家公子敢应承下这门婚事也算有缘。若是不然,就此收起心思,不论是入深宫,随父亲守边关或是将来嫁入寻常人家,都有活得坦坦然然,不委屈自己的一颗心。
曲家,大门紧闭,任简儿再么拍打都无人答应。简儿兀自地敲,一生也不过执着这一回。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从门中走出个家人。
“程小姐,请回,待明日我家公子定会给小姐一个答复。”
隔日,程府门前来了一队提亲队伍,一位青年端坐马上,墨色礼服衣袂飞扬,清雅的面庞上一双眼眸带着温柔的光彩。来人正是尚书公子曲江白。
后花园中简儿独自等候着,乍惊乍喜的心情过后,涌上心间的是百转回肠。
“公子,简儿多谢公子今日如此相待,他日简儿定当全力相报。简儿的任性委屈了公子,等他日太子纳妃完毕,公子可随时退婚。”简儿低着头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好。
平素里一起豪饮的程贤弟成了程姑娘,曲江白不由地展颜一笑。简儿傻傻地望着那春风拂面的笑容。
“何来委屈?喜欢了,认定了,就是一辈子。莫非程小姐不愿与在下消磨此生么?”江白温柔坚定地望着面前的女孩子
简儿怔怔地望着江白的眼睛,她看见了一个女子,脸庞羞红,宛若桃花。
那程家小姐便是母亲。
母亲说,那日里她与父亲就这么相互望着,望着,似乎望到了天荒地老的模样。
曲家与程家的结亲之事,扫了皇家的脸面,只能等着太子大婚后再择日完婚。
太子南宫峋纳韩国公之女韩婉儿为太子妃。
得不到的总是最珍贵,大婚之夜南宫峋舍了下红烛影下等待自己的佳人,携了一壶酒一路策马飞奔去了青龙寺,独自在海棠树下喝了一晚酒,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放纵。
好事自古多磨。
半年后狼烟骤起,西狄狼子野心觊觎南屏社稷,举重兵犯我边境,烧杀抢掠,无所不为,铁骑之下南屏西境数郡连失。一时间朝野震动,太子南宫峋自请出征,并讨下一旨命尚书之子曲江白随兵出征。
彼时,太子妃韩氏刚刚有了三个月身孕,而父亲与母亲尚未完婚。
出征日,长乐百姓沿街相送,少年儿郎与亲人执手相别,天簌簌地下着雨,似流不完的泪。
父亲一身戎装依旧笑容清浅,母亲只来得及将一方绣帕塞给父亲,泪水蜿蜒。
大军出征,旌旗蔽空,威武雄壮。苍天雨幕下,太子用南屏的调子深沉地唱,“赴水火兮,敢迟留!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重拾旧山河兮,归故乡……”百万壮士跟着太子的调子,以歌祭祀皇天后土。
西北边陲,营火明灭,几经杀伐。生生死死须臾之间,都来不及哀伤。边塞的风凛冽哀嚎,弥漫的血腥味掩盖住本来的青草香。此间又有多少无穷无尽如永夜般的黑暗,让人心生绝望,怕再也见不得明亮的日光。
天上的月盈了又缺,一日一日,一月一月,数年。
母亲每日书信叙说家乡之事,有时干脆自说自话地写一些心事。
景和九年,孟冬,十三日,微雨初晴,祝君安好,勿念。
景和十年,三月三日,海棠正旺,睹花如见君,笑语安康。
景和十一年……
人有了牵绊就有了执念,执念起才能留恋世间。
父亲只在最初的一年写过一封家信,望祖父勿念。与母亲素绢一方,只写“生当复归来,死当长相思”。
边关素有程家旧部,父亲的消息就断断续续地凭此得知。
最初时大家都以为老将军的准姑爷是个绣花枕头,外貌出众的纤细男子在军中是容易被人轻视的。后来,他们看见了父亲战场上身先士卒的身影。杀敌时的果决是没人见过的模样,他和太子似乎是从天而降的战神,连久经沙场的老将都对他们敬佩三分。再后来他们口中的准姑爷成了为他们敬重的将军……
那一年青龙寺中的海棠依旧,大军凯旋。
五年的峥嵘,风霜尽染的父亲退去了少年模样,当年那个烈火娘子般的母亲,有了温婉柔顺的眉目。
世间蕴藏着多少不可窥知的哀伤,五年中曲尚书与程老将军皆因宿疾相继去世,冷冷清清的宅院中,父亲和母亲相拥而泣,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们这对孤儿相依为命……
新皇登基,年号武德。
父亲埋了长剑,烧了战袍,换回往日的素色衣裳。辞了新皇授的将军之职,只答应做皇室教习,干净的书卷气掩住了过往的血腥悲伤,尚书府变成如今的太傅府。
过了数月父亲娶母亲过门,再后来就有了我,有了温婉娴静的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