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
南宫云烈大婚。
长乐都中欢天喜地,吉祥喜庆的乐声响彻天空,百姓们涌上街头为他们年轻的储君祝福,人潮分列两边,云烈大红喜服端坐马上,引着花轿和仪仗一路威仪隆重缓缓走向端华门内的太子府。
我站欢呼的人群中,在漫天洒落的花瓣里看见南宫云烈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从我身边经过,漠然一眼。
花轿被偷偷掀开了一缝,似乎能感觉到一束探寻的柔软目光在向人群张望。
耳边一个声音轻轻响起,“今天,婷儿一定是最美的小新娘。”不知什么时候姚黄站在了我身侧。跟在她身边的还有姚弘,他对我一笑,露出可爱的小酒窝,白净的小脸照旧蒙着一层粉红色的纱。
姚黄的目光追随着花轿,难得的温柔,只是目光中还是有一丝隐隐担忧。
今天出嫁的女孩是户部侍郎家的小女儿,安温婷。在我的记忆里有这样一个小女孩,纤手纤脚的她在梅苑一群争奇斗艳的女孩中像极了一株安静的香草,不见浓烈,望着人时的目光柔顺灵动,倒是个容易害羞的人。让人总想着逗逗她,等着看她扑闪着眼睛,垂下长睫毛,笑着低下头,绯红了面庞。那年梅苑中的女孩个个心思玲珑,唯有她晶莹如水,这些年过去,美好的人儿,依然如昨。
我顺着姚黄的方向,也轻轻在她耳边说道,“女子如水,百折不回。” 相视了然一笑。
“姐姐,可不可以不要太早出嫁?”姚弘忽然认真地看着我。
“呃?”我愣了一下。
我像个姐姐疼惜若弟般的拍了拍他的头,想着要是能在这张子脸上掐一把就好了,于是忍不住出言逗他,“出嫁啊,我都没想过,莫不是弘儿着急想娶媳妇了?”
姚黄扯了一把姚弘的胳膊,“秧歌,莫要怪罪弘儿胡言乱语,家弟幼年体弱,全家人都护着他,结果到现在被纵得口无遮拦。”语气凌厉,还是掩不住眼中疼爱。
下意识伸手拉过他的腕子,从指尖上传来的脉象上尚能发觉先天不足,幸而调养的好,如今已无大碍。
“弘儿如今随沈先生习武,不出几年就会长得跟司徒大哥他们一般。”包子还在一脸认真,想接着说什么又停住了,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熠熠动人。
包子如果长得高高大大的,哎定是长乐都中一等一的美男子,倒时候要迷倒多少小姑娘哦,不过肯定不是现在这种讨人喜爱的脸庞了,我在心中悄悄叹了口气。
苔痕浓淡,竹影参差,幽篁居里和尚师傅摆好了一局珍珑,捻着一子在沉吟,我坐在师傅对面,眼睛盯着普洱亮红色的茶汤。
茶是师傅家乡的茶,是我在南屏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颜色,还有从未闻过的如此奇异茶香。
太多话想要向师傅问起,结果话到嘴边一转,成了这样,“师傅您风花雪月的故乡,是不是也有风花雪月的姑娘?”
师傅只顾盯着棋盘并不理我,于是我顺势趴在了桌边,举起茶盅遮住一只眼睛,笑嘻嘻地接着讲,“风花雪月的好姑娘,采得好茶与君尝,这茶嘛,醉人香,常伴师父身旁。”
“咣”一子落下。
“秧儿,师傅留给你的功课不见上心,倒是学会戏弄师傅了。”和尚师傅假意愠怒。
我摆出一张可怜兮兮的脸道,“师傅不在的日子,秧儿一直跟在了尘大师身边学习的,尘大师教什么秧儿就学什么,是否因为秧儿不够不用心,惹师傅您生气了?”
果然师傅俊秀的眉毛微微抽搐了一下,一张脸又好脾气地晕开了笑容,“你这小丫头啊,棋艺不精,口齿倒是越来越凌厉了。”
“怎么会,这一局分明是师傅输了。”黑白分明的棋局,奈何师傅再高明也赖不掉的。
师傅颇为淡然,端起茶浅浅地抿了一口,抬眼看我,脸上的表情坦然地写着,输了就输了,还能怎样?
我敛起认真的表情道,“师傅不在时秧儿常来师傅这边看书,原来以为这里该是种上花好些。后来一天看书入了神,一抬头外面风急雨骤,忽才明白竹子的好。”
“嗯?”师傅一脸探寻。
“要是花,只会怪风雨摧薄,可是竹却不然,风雨来至反成了它在摇风弄雨,好不逍遥。”
“嗯。”师傅点头赞许。
我得意地露出奸诈的嘴脸,小女子本就跟小人是一国的,何须拘泥君子之礼?“要是师傅再迟迟不归,秧儿就把这里的竹笋统统吃掉,竹子统统做筷子。”
“秧儿……”
我笑得一脸无赖,眼睛还在偷偷端详着师傅,淡青的黑眼圈,让温润如水的面庞多了几分疲惫的痕迹,可是旅途太过颠簸了?
“您今年又错过花期了。”站起来,跑到书架前,拿过早先制的流苏纱包递给师傅,淡香依旧。
茶香伴着花香,师傅的幽篁居里,满室恬然的味道,想来师傅会有一晚好眠的。
“秧儿有心了。”师傅的嘴角勾起好看弧度。
北燕。
朔风萧萧满地秋凉,冷月白惨惨的挂在天边,乜斜着半只眼打量人间。
北燕皇宫的一处偏殿,黑沉沉犹如半死之人空洞的眼。
月黑风高,秋虫早死,夜鸟不来,南宫雨乔一身薄衣挺立在漆黑的院落中。几道鬼魅般的身影,似有似无地飘忽在雨乔对面。
是夜,五鼓,“呀……”一声凄厉的鸦鸣,皇宫的一处偏殿大火冲天。
“走水啦,走水啦。”颤抖尖锐的声音失控地高叫,杂沓的脚步声,人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混乱,甚至隐约地能到听宫女的哭泣声,今夜注定无眠。
黑暗中,转出一个身影,明明灭灭的红光映照出萧容不太真切的笑容。“表兄”,萧容沉吟着裹了裹身上的狐裘。
一名侍卫跟上来道:“殿下……”
萧容抬手制止,“摩苏,走,该回去做事了。”两人消失在漆黑的转角。
数日后,南屏风池宫的桌案上放着一卷密报,北燕一处偏殿走水,当夜风骤,火势甚炽,及天明逢暴雨方熄,焦土残木,殿内人等竟无一人获救,尸首之惨,不辨容貌。偏巧不巧此殿正是皇子南宫雨乔的居所。
皇后风姿绝代的眉眼尽是喜气,描金指甲的玉手,轻拂着南宫云烈的面颊,“皇儿,此后你我两母子可高枕无忧。”
站在对面的南宫云烈,一动不动地任其摆弄,看不出表情的眼望着自己的母亲,哼,高枕无忧么?皇家的人,何日有了拥枕安眠的福气,母亲总是这么天真。
“殿下,再往前就是北燕与西狄边境,请殿下指示今夜是否继续西行?”陌风一身黑色劲甲端坐马上。
同样一身黑衣的南宫雨乔,转过头来,看着陌风又看看身后其余十九名铁卫,七年了大家都不复少年摸样,没有时间多做感慨,“西行。”雨乔沉声命令。二十一名身影如疾风穿越在黑夜中。
“启禀太子殿下,雨乔殿下取道西狄,而后由西向南如今已然平安到达南屏境内。”北燕御书房内摩苏悄声报与萧容。
太子萧容挥手让摩苏退下,合上手中的折本,安然一笑,想来表兄就快能见到他念念不忘的小姑娘了。
南屏冬日依旧温柔,烈烈夕阳里司徒衡一身甲胄牵着马端然静候,直到天边出现了二十一名骁勇的身影,如涌起的云般向他飞驰而来。
司徒衡单膝跪地字字深沉,“臣,恭迎殿下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