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夏日倦倦的午后,我躲到母亲房中,久违地赖在母亲怀里,像个爱娇的小女孩缠着母亲讲以前的事。
母亲的故事很长,轻柔诉述的声音像片羽毛,带着我飘到那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春天。
先帝景和九年,南屏又是一年春花烂漫时。
先帝两年前移了几株西府海棠在青龙寺中,这年终于炫然怒放。海棠花素有盛名,而今又经精心培育,便开得妩媚动人难舍难收。风雅之士流连寺中,自成雅集。
一日花树下来了位美人,素衣轻衫,润泽净白的脸上,一双凤眼波光潋滟,乌黑的长发未束发髻只在发梢用根墨色丝带随意一扎,恬然地站在漫天花雨中,尘嚣就端然沉静了。那人只顾观花,无心身侧已有人在观他。
“非粉饰,肌肤细。非涂泽。胭脂腻。”一名红衣少年唇边噙笑,扇着把折扇走上前来,花心倜傥。
“美人独自观花岂不寂寞,如有在下相陪可好?”说罢就要用扇子去挑那美人的下颚。
“公子如此轻佻,唐突美人不觉失礼么?”一个略带沙哑的醇厚嗓音悠悠传来,带着几分玩味。
趁红衣少年发愣的片刻,另一把折扇不著痕迹地把少年的扇子挡了下来。
“你!”红衣少年有些愤恨地瞪向来人,眼睛撇过去才惊讶的发觉来人也不是什么獐头鼠目之辈,倒是个俊雅的青年,一身玄色衣裳妥帖地勾勒出修长的身材。
那美人被调戏了也不气恼,大大方方地看着两人,嘴角一丝掩不住的笑意,转身走了。
“美人留步!”那二人倒是十分默契。
“在下看二位一见如故,话语投机,便知二位是有缘得知音,定想倾心而谈,不便打扰就此告辞。”美人目光狡黠,哪还有半分娴静之态。
“在下?”这美人是男的?红衣少年有点惊吓,抬头看那玄衣青年,显然那人也在诧异中。
“公子请留步,明明在下刚刚替公子解围,公子却将我同那登徒子归为一类,真真辜负我苦心一片。”到底是年长几岁,反应比那红衣少年快得多,口齿更是伶俐上还好几倍。
美少年也不恼,“在下有事在身,告辞。”粲然一笑,满树的海棠黯然失色。
美少年走后,那两个行为不端的人就跑到方丈大师处打听起来。大师捻髯道:“那位便是曲尚书家的公子,名曰:曲江白。”
竟然是他!天上玉树,地上琼华,长乐都中有几人不知晓他?玄衣青年抚扇感叹,红衣少年亦是心思涌动,暗暗地绯红了脸颊。
春风和煦的艳阳日,不知不觉惹了相思。
若想与一个人相遇,只有用心就能办得到。被这二人盯上后,曲江白的自在日子算是到头了,每次出门总会和这两个冤家不期巧遇。
“在下旬少卿,当日一别未能与曲兄相谈尽兴,今日在下寻得一处清雅之地略备薄酒,曲兄可否赏光?”依旧是玄衣执扇。
“在下程孝检,曲兄素来喜欢逍遥自在,不知今日去哪处风雅所在,可否允小弟同往。”红衣少年眼中尽是谦卑之色。
“见二位衣着不凡,料想都是世家公子咯?”曲江白不露声色。
“……曲兄。”
“呵呵,至于二位的盛情,在下实难从命!”曲江白神情里分明是戏弄,拒绝得倒是干净利索。
又一日,“曲兄,临江阁里来了位新大厨善烹鱼,在下知道……”
“曲兄近日熟读佛经,茹素多日,小弟在青龙寺中备下一桌斋饭”程孝检打断了荀少卿的话。
曲江白看着二人,无奈的摇摇头只讲了两个字“不可”。
又过几天。
“曲兄,在下……”
“不可。”
俗话说烈女怕缠男,那二人的耐性又是一等一的好。一来二去地总算是混熟了,曲江白也不好总是拒绝,隔三差五得也总会答应几次,不过每次都是三人行,说到底都是年轻人,交谈起来意气相合,间或的还会寻得好酒畅饮一番恣意花心。
一日三人又聚在临江阁上,酒正酣时,忽然闯进来一个瘦小的男人,身手敏捷直奔他们这桌而来。还没等大家有所反应他已经抢了荀少卿身上的玉佩,从窗户翻下跑了。“追!”程孝检飞身上了窗户却被曲江白一把拉下,“程小姐,不程贤弟身手不错啊!”边说边对着他俏皮的眨眼睛。
“你……”程孝检哑在了那里。
荀少卿目光变的幽深,只盯着曲江白的脸,有些事变味了。
果然曲江白手一翻正是刚才的那枚玉佩,“峋兄,少卿兄?”
荀少卿不说话了,他怎么忘了素来精明的曲家人,怎可能毫无防范地就与来历不明的人大肆来往。“江白,这些时日来,你与我们相处时的笑颜都是强装的么?那些促膝把酒相谈尽欢也都是作假只为引出今日这一局么?”荀少卿语气有些急迫。
“笑便是笑还有真假之分?”曲江白淡然道。
原来这荀少卿正是南屏世子南宫峋。他,字少卿,所以刚刚那句“峋兄,少卿兄”听在南宫峋耳朵里分外嘲讽。“江白,我知瞒你不对,可我是真心想与你结交。”堂堂南屏世子的语气中竟带上了恳求的味道。
而那程孝检不是别人,正是昔日南屏大将军程绍的女儿,程简儿。简儿仗着自己好身手常扮作男儿装游走市井,为人爽利,堪比男儿。今天看曲江白如此竟犯了小女儿心性,在一边抽抽噎噎的红了眼眶。
曲江白叹了口气,将一方手帕递给了简儿,转头看着南宫峋深施一礼,“蒙世子抬爱,曲某生性寡淡不喜与人结交,在下告辞。”转身离去,连衣襟抖动都显得决绝。
临江阁上留下了两个分外惆怅的人,今日一别,日后就再无理由接近那个人了。缘尽如水,波澜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