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安陵回来已有好些天了,我靠在窗边想着秧歌,想着水田,想着张婶亲手做地不精致却甜入心间的糯米粽子。还想着金秋有个好收成,张家阿哥就会去那对歌的漂亮阿姐家提亲……安陵郡中喜事多,一切都那么温暖妥帖,踏踏实实的欢欣。
随手把玩着菡儿为我秀的端午香囊,桃红缠银线在小粽子样的香囊四面,飞走成蝶恋花纹样。蝶恋花,它是它的蝶,它是它的花,雨来,蝶收起翅膀依傍在花下,听一晚细雨潺潺,艳阳,蝶翩翩,给花送一缕风凉。秋来花枯蝶死,又一春,蝶舞蹁跹,心只为花恋慕。如此,一幕幕悱恻缠绵。
菡儿的腰间也系着个小香囊,同样的五角玲珑,秀地却是鱼戏莲。碧色络子丝丝缕缕,细细选过的香料包裹在香囊里,步履间,不经意地弥漫,似密密心事包裹心头,到底被流转地眼波泄露出来。菡儿,谁是你遮蔽烈阳的叶,你又是谁的那尾羞怯鱼,只在他身边无忧嬉戏。
那****问我何为相思,我只丢了一部诗与你。其实你家小姐我又何从知晓。我以为见了,喜欢了,认定了,就可以一辈子执子之手不离不弃。但若真如此,那诗中,字字幽怨,笔笔是愁,还有那刻骨相思,泪洒红豆,又该如何解得?
七年来我嗜书成癖,凡眼前种种,我都能做出一番解答。就像一个人手被割伤了,我知道他会流血,会觉得痛,甚至还会痛到哭泣。可到底有多疼,怎个疼法要自己也被割伤才知道。
也许和尚师傅让我随他出世是有道理的,因为于世间的情感我终究是模糊。有些痛是要痛过才懂,可是那痛来了,我能地直觉该大声呼叫甚至痛哭流泪,可我钝钝地也不过蹙眉,那表情如饮一杯寡淡的水。
不由得又是自嘲自己与这世间,倒像是个不入戏的戏子。
胡思乱想间,菡儿走进来,说是刚接了外面与我的帖子。我接过,又是一页红笺。这次是司徒衡送来的,欲邀我三日后去曲水边的雅集,还恭维说大家都久慕我南屏天女之名。
这天女的名号总这么三五不时的跑出来,真让人吃不消。三日后的雅集左不过是当日竹轩梅苑的那些人罢了,虽说自小时一别总不相见,但我究竟是才情几何,他们又怎会不知?
我的字迹没什么体,只是一笔一划的,小小的一个一个堆在那儿,还算工整,单是好认罢了。更无什么气势,灵性可言,写在药方上却是极好。但凡认识字的人都能看得清,一目了然。只是不知怎地,他年我给家人开过的药方竟流到府外去,被那群世家子弟得了,赏玩起来,更有甚者还模仿我的字迹誊在白绢上每每传阅。想起来就觉得心虚,他们却道此为天然去雕饰,是当世少有的一份真纯。
画倒是过的去,却仅限白描药草。什么山高水远,千树弄云,戏水农家,也只有梦里画过。
吟诗作对就更不成。
唯敢视于人前的就是奏埙,难不成他们这雅集只为听我一人吹埙而来?
如今也只剩姿容仪态一项,这就更要不得了,只怕是我家的菡儿都比我更像公府小姐。
可见这琴棋书画样样不通的天女,于那一群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仕女才子中,总是不搭的。
于是,另取过素笺,谢了司徒衡的盛情,拒了雅集之约。封好,让菡儿交给小厮送去司徒衡府上。
学男子负手在自家门前迈着盈盈公府步,自顾自地得意着,曲家有女初长成,不再作名动京华的浮生梦。人总不免贪慕彼岸华美,若长乐是我的此岸,那风雨为邻,泥土相亲的安陵就是我的彼岸。父亲曾说,观彼岸芳草爱此岸香花,他日泅水而渡,彼岸成此岸,此岸为彼岸,就悦身边芳草浅对彼岸之花。
思来想去地就行至了师傅的幽篁居。夏已溽热,为此竹林间通透清凉。日影浮动,似小姑娘,见了峻郎男子,怯了步,晃了神,低着头不敢张扬,屏息专注在他的铿锵苍劲中。有风从竹中穿过,似风动竹叶,婆娑,又似碧竹弄风。让人行至此间,神朗气清。
只是今年和尚师傅迟迟也不见来,幽篁居外夏虫低低窃窃,无人答我。推门进去还是我前次来时的模样。
端午时,长乐都中细雨绵绵了几日,于是屋中的书册都发了霉,闻起来有些悠长。
我开了窗让风透进来,吩咐这边的家人,趁这几日天气晴好,白日里幽篁居的窗子要一直开着,又让一个小丫头,去母亲那边取往年留下的流苏干花和一些细白纱布过来。
一会菡儿跟着那小丫头一起过来了,还是菡儿贴心,听说我要寻的东西便知我要做什么了,特特的连针线笸箩都一并带了来。
菡儿替我把纱布裁成正好的方形,我把流苏附在上面,一折,扁扁的趁手。菡儿已稔好针,用白线,锁了四边。我接过,放进两册书中间,刚好不突兀。
一个下午,我跟菡儿就在这幽篁居中,等一切都忙完,满屋只余清香。
今年和尚师傅又错过花期,却不会误了流苏,等师父来时,还能在屋中寻得缕缕芳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