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可给我一双手不离不弃?
于时间尽头,我想见到谁满心欢喜……
从梦中醒来,心事重重复几重,侧头望见镜中郁迷双眼的女子,这怎么能是曲秧歌呢?果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菡儿为挽了我不熟悉的女子发髻,只点眉间流苏,不上妆。
一日复一日,绮罗似是我的幽梦,三五不时的潜进我的梦来。
已是五月,家家门前早早的挂好菖蒲与艾草,菡儿也跟家中的仆妇们在一起做些应节气的小玩意儿。那天见着她坐在屋檐下拿着几只端午香囊出神,隔着几步远清冽的药香就传了过来。想是这丫头在琢磨香囊要送给谁,看着她皱着眉,托着腮的样子,定是要送的人不一般。她想送谁呢?我也开始好奇了。
父亲今日归家地早,正在厅里和母亲闲谈。我进来时正听母亲同父亲抱怨,“秧儿及笄都一个月了怎么都不见媒人上门?”那口气真像是爱娇的小女孩。
父亲在一旁徐徐地笑,“夫人舍得让秧儿早早的嫁人?”
“哪里就舍得呢。人常道一家有女百家求,这不是想媒人上门时能端端架子。”母亲神采飞扬地端着杯茶,俨然成了个刁钻的丈母娘。
“父亲,母亲。”刚才的话让我不知该做一番小女儿的娇羞,还是该大笑出声。
母亲拉过我的手,“秧儿真的长大了呀。”眼圈儿竟开始漾起水汽。
“秧儿嫁人还早着呢,相府里的姚黄小姐十八岁了都不急着寻人家,秧儿就更不急了。”我赶忙说道。
父亲在一旁跟着说:“秧儿都说还早着呢,夫人就等着每日里为难媒婆,过足瘾再说。”
“唉,长乐都中的媒婆们要可怜啦!”我装模作样地跟着附和。
“秧儿,你一会回房收拾下行李,今年端午我们要回安陵老宅。”母亲转过话题。
长乐南三百里,有郡,安陵,青山秀水,钟灵毓秀。曲氏一族便发于此地。曲家在长乐都中为官已有四代,但依旧遵祖命,旧宅不废,落叶归根。先祖训诫,家在安陵久作长乐旅。乡心,不忘故土,客心,恭谨侍君王。
儿时曾随父母归过安陵老家,随父亲祭拜宗祠,端然的牌位,如一双双深沉的眼眸注视着曲家后代子孙,奈何曲家子嗣不丰,我这一代,仅我一人了。
我同母亲坐在车中,马蹄嘚嘚地行,掀开车帘沿途一路好风光。碧绿的树,柔嫩的草,星星点点野花,鼻端阵阵淡括的清香,心底生出快乐。莫名地也略略知晓了那份归心。
“夫人。”在前头赶车的张伯笑呵呵地回头唤母亲,“路上行人不多,夫人要不要也同老爷一同骑马?”
母亲看看我,我笑着对母亲点头,好久都没见过母亲在马上的样子了。
父亲笑着亲自为母亲牵过一匹马,母亲利落地飞身而上,不让父亲地英姿飒飒。从车里看着父亲母亲并肩策马的背影像极一对仗剑执酒的江湖爱侣。
张伯赶着马车呵呵地笑,唱着我从未听过的安陵小调:好山好水好风光,好歌好妹好鸳鸯,燕子含泥过,有心栽花望花香……
我在后面也学着张伯的调子,用不利索的家乡话,胡乱加上词,依依呀呀地唱。
官道上,一路笑语,踏歌而行,似乎这里没有太傅,没有夫人,没有小姐,平平常常的一家人欢欢喜喜地随老家人一同还乡。
安陵老宅前,张婶早早地等在老宅门外。张伯,张婶两夫妻原本就是安陵人从祖父在世时就在曲家做事,祖父过世后,张伯两夫妻就回安陵郡,一为还乡,二为替曲家守老宅。曲家已无长辈,在父亲母亲心里张伯夫妇就成了他们最敬重的长者。
马车停下来,张婶上前,泪光盈盈地,直叫着:“少爷,少夫人,小小姐……”
曲家在安陵尚有祖田,张伯自家种了三亩,余下的就低价租给了安陵郡的农人。端午时节,正逢插秧。我喜得不得了,我的名字叫秧歌,怎可以不亲耳听到家乡的秧歌声。
田间,随父母下田的孩子们用雄黄酒在额头上画着王字,张牙舞爪地相追逐,嬉闹,无忧无虑。
水田里,农人们打赤脚站水中,张家阿哥亮开敞亮的嗓子,“嗯哎……七山二水一分田哟,五月插秧碧水间哟”其他小伙子便随他一起相合,“阿姐阿妹挽起白衫罗哟,看着阿哥心花放………”
南屏女儿本就写意花心,一个漂亮的姑娘直起腰身,对着那边接着唱“一水田间笑声欢,阿哥相逢莫想问,真情莫让人看穿。蜘蛛结网在肚中,阿哥恋妹莫透风。燕子含泥口要紧,要学莲藕心里通哟……”她身后的一群姐妹跟着嬉笑,丝毫不羞怯扭捏。
有飞鸟从天空飞过,似合着歌子蹁跹起舞。天映水,水映天,我索性脱了鞋袜,赤脚站在被阳光烤地温暖的田埂上,只当自己是那群姐妹中的快乐女孩子。
张婶挎个篮子走过来,招呼大家休息,老柳树下早就备好了凉茶和米酒。张婶揭开篮子,竟是满满一篮鸡蛋,她笑着递给每个人。我拿着手上的鸡蛋十分不解地望着她。“小小姐,这是咱安陵的老例儿,插秧头一天每人要吃个鸡蛋,意在讨彩头。”张婶笑着与我解释。我也乐了,今天我所见的竟是长乐都中没有的欢乐。
不远处普通衣裳的父亲母亲正不知谈着什么。我摹地开始贪恋起安陵的时光,真想就此住下,一家人在一起看尽一年好光景。父亲只是个山野老农,母亲就是他的糟糠妻,我是他俩的柴禾妞。
如此,一生足矣。